眼下高老摳也算是活明白了點，知道有些話不能照往常那麽說，有些事也不能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了。當然，這些寶貴的教訓都是這淒慘的半年——尤其是這個淒慘的冬天得出來的。想以前——

    “想以前”這三個字在這大半年來他心裏想了無數遍，但是丁點用有沒有，現在倒是沒有那麽想以前，尤其是一個人在書房凍得半死的時候。

    張野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平時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主，但見了高老摳就很是無語。按理來說他該討好，但這麽個準嶽父實在讓他瞧不上；按情來說他該痛扁這人一頓，誰叫他把他的心上的姑娘連累成這個樣子的？但理上又說不過去——他也懶得應酬高老摳，說了幾句話以後就眼睛盯著門口，等著那個拿軟尺拿了半天的姑娘進來。

    再不進來他就出去找她去。他寧願跟她在外邊受凍也不願呆在高老摳這座冰山旁邊。

    曼青拿著軟尺走到門口的時候就看到這副情形：一隻熊眼睛盯著門口看，一看到她就亮晶晶的，差一根尾巴就能變成一隻小狗；另一個大男人快抱著火盆在烤了，也不知道那煙熏不熏眼睛。

    她躊躇了一下，倒是不知道進好還是退好。這時張野趕緊站了起來，“曼青，你剛才是不是說柴房的柴不夠了？走吧，我去幫你看看！”

    他想跟姑娘說幾句悄悄話，高老摳旁邊可沒法說。而且，曼青給他做衣裳，這事當著人家的爹說好像也有點不好。

    曼青不能更讚同了，低頭應了一聲，就轉身往外走。裏麵的張野也大步跟了出來。兩人到了外麵，促狹的眼神碰到一起，都忍不住小聲地笑了出來。

    高老摳心裏煩悶得要死，心裏給了自己一萬個理由要出去嗬斥這兩個不規矩的家夥，但還是抵不過那火盆的溫暖，最後還是懊惱地低下頭去，以更靠近火盆。

    張野在院子裏掃視了一圈，看柴房裏小小的一堆，幹脆對曼青道：“走吧，我們上山砍柴去！”

    曼青知道他是不想跟高老摳一起呆在一個院子裏，不由抿嘴笑，“你那天不是還說給我買幾車過來嗎？”

    “嗯，今天先去砍點，不夠的再買！”

    “這還剛過年呢，就往山上跑，你就不怕別人說你張大老板無聊？”

    張野就好笑地伸手來掐曼青的臉頰，“我給我家沒過門的媳婦家砍柴，誰敢說我無聊？！”

    曼青趕緊後退一步，躲過他的大手，臉上發燙，“誰是你家未過門的媳婦啊！盡瞎說！”

    話是這麽說，她還是利索地去找了柴刀和繩子出來，張野一手接過，另一手要去牽她，被她躲過，隻好自己帶頭往前走。

    曼青跟在他身後，心裏是前所未有的安定：每次她抬頭的時候，就能看到前麵那個寬厚的肩膀，好似所有的事都不用擔心了，他能替她擋住所有的風風雨雨。

    這還不到初七，不要說山上了，就是村裏都見不到幾個人。這個時候，正是走親戚、合家圍在一起烤火的好時候，再勤快的農人也不會在乎這幾天的。

    到了山上，張野揮動了幾下膀子，幹脆把外麵礙事的袍子給脫了下來，朝一旁的曼青身上一扔，“幫我拿著！”

    他突然扔過來，加上那袍子又大，曼青一個不妨，袍子的大半甩到了地上。好在這幾天都幹燥，地上也不髒。“呀，你這袍子是不想要了是麽，怎麽這麽扔？！”

    張野咧嘴一笑，“早就不想要了，就等著你給我做新的呢！你可快點給我做，我這等著穿呢！”

    “你這麽不愛惜，不給你做了！”

    “呀，那可別，我還等著呢！你放心，隻要是你的做的，我一定會好好愛惜的！”

    “哼！”

    “你別哼啊！你看我們認識這麽久了，你什麽東西都沒給我送過，你說，這樣是不是太不像話了？！”

    “……”

    兩人鬥著嘴，原本枯燥繁重的活一點都不累，說說笑笑的，小半個時辰，張野就整理了兩大擔柴了。他先用繩子綁了一擔，叫曼青坐在原地等他，他先挑一擔回去，然後回來挑第二擔，曼青說好。

    “乖乖在這等我啊，別亂跑！我很快就回來了！”張野好似不放心，挑上擔子了還仔細囑咐了幾句。

    “知道啦，不沉嗎，趕緊挑回去吧！”

    張野咧嘴一笑，“嗯，我先挑回家了！”

    回家，他跟曼青一起的家，感覺真好！

    曼青其實也想挑一擔，跟他一起回去的，但他死活不讓她動手，就是剛剛的砍柴，她也就是在樹下撿撿樹枝而已，“有男人在，哪有讓女人做這些的道理？！”

    那理直氣壯的樣子，她想想嘴角就忍不住上揚。一個人等著無聊，她就想著往山下走，一會兒還能早點看到她。

    她心裏想著張野，正甜蜜著呢，也沒留意到周邊，快到山腳了，突然聽到一個突兀的男聲，頓時嚇了一大跳！

    “我說是誰在這山上會小情郎呢，原來是高家小姐啊！”劉大頭斜著腦袋半眯著眼睛嗬嗬地笑了幾聲，還上下打量了好幾番曼青，“高小姐好久不見啊，嘖嘖嘖，這是長成大姑娘了呀！”

    看到麵前的這人，曼青是費了一番勁兒才想起這人正是以前的仇人，好久不見的劉大頭。這人之前跟高四兩狼狽為奸，但後來高四兩變化巨大，現在都已經是桂家女婿了，而這個劉大頭銷聲匿跡了大半年，不想這個時候在山邊冒了出來。

    眼前的這人一身邋遢，身上的棉衣又髒又亂不說，還露了不少棉絮，還頭發散亂，精神萎靡，一副地道流氓的模樣。

    曼青不想跟他多費口舌，就想從旁邊繞過去。不想她一動，搖頭晃腦的劉大頭也跟著動，她再動，劉大頭也跟著動，一副堵住她不讓走的無賴樣。

    說起來也巧，劉大頭在外麵鬼混了大半年，到了過年，淒淒慘慘的，也還是想到了回家。但家裏一貧如洗，就剩下四堵牆，他沒法，隻好天天在山上晃，用那些年跟高四兩學的皮毛，想逮一隻半隻兔子來解解饞。幾天下來還真讓他逮到了一隻兔子兩隻鳥，也算是把年順利地過了下來。這天他又在山上晃蕩了半年，但是一無所獲，正感歎晦氣呢，不想就看到了一個身影在動，等走過來一看，嗬，可不是冤家路窄麽，這是高家的大小姐麽？！

    說到這高曼青，劉大頭那是一肚子的恨。當初要不是她，他也不會去翻圍牆，也不會被抓住，後麵他最好的兄弟高四兩也不會離他而去，再後來，要不是吃了她家幾隻鴨子，高四兩也不會跟他徹底翻臉……總之都是因為眼前這個該死的小娘子，他現在才變成了這個樣子！

    今兒可不是老天爺長眼了麽，天時地利人和，都把仇人送到眼前了，他再不幹點啥，他還是劉大爺麽？

    “走什麽走啊？”劉大頭也不急，調子越發吊了起來，“這麽久沒見，陪你劉大爺說說話唄！”

    “走開！”曼青板起臉來，“好狗不擋道！”

    “嘖嘖！明明是你在這裏會小情郎，被我發現了，著急了是吧？”劉大頭說著眼神就下流起來，“想不到高小姐這樣的讀書人也會幹這事啊——我還以為隻有我劉大頭才能幹這事呢！哎呀我瞧瞧，你的小情郎呢？”

    曼青被他不堪的話氣得臉漲得通紅，越發不想跟這人多說，隻想趕緊走開，但她一動，劉大頭就跟著動，一直在前麵擋著！曼青正想罵他幾句，突然眼神看到遠處大步趕過來的身影，心一下子就定下來，一咬牙，心想今天可是可以報仇了！

    要說恨，她更恨眼前這個純流氓！從她挑糞那時候調戲她，到後來爬她家的圍牆，還偷吃她的鴨子，要知道在那段時間他給她多少陰影！她不敢一個人到山邊來，天色一晚就趕緊關門，那個浴室也是加固了又加固，圍牆下放了高高的荊棘……如果她有能力，早就把這個壞人揪出來狠狠地揍一頓了！

    今天這是天時地利人和麽，老天爺把他送到眼前來報仇出氣的麽？

    一會兒就看那隻熊的了！

    想著曼青放鬆下來，對著劉大頭嫣然一笑，“你不是想知道我會的小情郎是誰嗎？你過來點，我這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