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水淺王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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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把不知道是真演還是假演的汪員外打發走,林泰來想起了一句
    當一個體係發展到一定程度後,所麵臨的主要矛盾就開始逐漸從外部向內部轉移——如不出意外,應該是周樹人說
    太祖高皇帝殺完敵人又殺功臣,大概就是因為這個規
    雖然林氏集團還有很大擴張空間,大餅可以繼續畫,遠沒有到需要內卷的階段,但汪員外的表現就算是一個小苗頭
    所以林泰來決定對汪員外稍微重視一些,又把林氏鹽業大掌櫃陸君弼叫了過
    陸君弼本來是府學秀才,也是汪員外的遠親,後來跟了林泰來混,成了林氏鹽業的二把手大掌櫃,如今在揚州城也是有力人士
    “汪老丈的那些族親,究竟是怎麽回事?”林泰來直接詢問
    陸君弼有點意外,先前林坐館對這件事完全不關心,甚至隱隱還有落井下石的意思,今天怎麽又特意提起了?
    便詳細答道:“此事本身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本質上無非就是一幹親戚想吃絕
    但是在揚州城裏,他們徽州同鄉特別多,所有同鄉都支持這些汪家親
    在這個輿論環境下,汪員外的心理壓力或許就比較”
    林泰來對此也能理解,當今可是個宗族社會,一個人最基本的社交圈就是同族與同
    本來有一群“惡意滿滿”的親戚就夠鬧心了,結果同鄉還都支持這些親戚,那就更讓人抑
    再次同情一把汪老丈,沒兒子就要受這種欺
    陸君弼又主動解釋說:“歸根結底還是一個利字,汪員外那些徽州同鄉都認為,汪氏產業遲早要被坐館你奪
    到了那時,汪氏和林氏兩家鹽業合並,立刻就會成為揚州城規模最大的鹽業,而且是遙遙領先於第二名的規
    這是所有揚州鹽商都不願意看到的情況,所以如果有機會阻擊這個趨勢,他們當然樂見其
    支持汪家族親過繼汪員外產業,就是目前看起來最容易、代價最小的辦法,而且合法合理合”
    林泰來沒有完全想通,皺眉道:“我對你們這些商業的事情不太關注,所以還是有些疑
    就算林氏鹽業吞並了汪氏,那對別家又能有什麽影響?至於如此抵製麽?
    那些鹽引無論在汪氏,還是在林氏,對他們來說有什麽區別?”
    陸君弼歎道:“坐館人中龍鳳,所見高遠,可能不太關注區區末業裏的勾
    當今商人都是地域為基礎拉幫結派,所以才有了徽商、西商等說法,揚州鹽業目前大都在這兩幫
    在他們眼裏,如果林氏鹽業規模隻是普通的大,那還可以算是個
    但是林氏鹽業規模再大到一定程度後,就會出現帶動效應,也就是帶動大批蘇州人進入揚州鹽業,搶奪他們兩幫的份額,並徹底改變現有格
    所以從商業角度來說,徽商、西商兩幫人都非常抵製林氏鹽業吞並汪氏鹽”
    林泰來恍然大悟,原來在汪家族親鬧事的背後,還有這樣深刻的商業邏
    他心裏算了算,如果把林氏和汪氏兩家鹽業所能控製的鹽引加起來,差不多能占到揚州鹽業份額的百分之
    稍微再拉攏一批鹽商,掌控到百分之十幾份額,就稱得上鹽業托拉斯
    在鹽引所有權還比較分散的當代,這已經是一個非常高的比例,起碼充當領頭人,帶動一大批同鄉足夠
    想到這裏,林泰來不由得感慨道:“當真螺螄殼裏做道場,你們商圈也是廟小妖風大,水淺王八多!”
    淺水裏的王八?林坐館一句感慨,把陸君弼幹沉默
    林坐館總結說:“汪老丈這些族親居心叵測,我們不能坐視不理,必須要幫汪老丈度過難不拋棄,不放棄!”
    然後又吩咐說:“你去通知揚州衛的萬指揮,先把那些覬覦汪氏鹽業的汪家族親抓起來,理由他自己想!”
    最高端的商業競爭手段,就是這麽樸實無華,直指人
    陸君弼忍不住提醒說:“那些人畢竟是汪員外的同族近親,不是堂兄弟就是子侄,打斷骨頭連著筋,仍然要顧及汪員外的臉”
    這意思就是,手段不要太冷酷了,不能完全把他們當敵人對
    要是把汪員外的同族近親裝竹筐沉了江,那汪員外的名聲就徹底臭大街,以後沒法做人
    林泰來搖了搖頭說:“不,你們根本沒有把握住問題的關鍵所”
    陸君弼疑惑不解,此事本質上就是一個吃絕戶事件,還能有什麽另外的關鍵?
    林泰來便歎道:“若論起商業,你可能比我略懂,但若論人心,我比你更明
    我數次到揚州,做的事情不夠轟動嗎?創下的名聲不夠響亮嗎?立起來的字號不夠硬嗎?對鹽業的覬覦不夠明顯嗎?”
    陸君弼真心實意的回答:“當然不”
    如今在揚州的官場和商場裏麵,誰還能不知道林坐館?
    林泰來繼續反問道:“那為什麽這汪家族親到了揚州討生活,並企圖染指汪氏鹽業,卻沒有表現出對我的足夠忌憚?
    換句話說,他們憑什麽不怕我?憑什麽沒有在意我的存在?
    這才是真正的疑點,也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陸君弼:“.”
    這麽一說,好像確實有點詭異之處?
    林氏集團可以顧念汪員外親情不把那些汪家親戚沉了長江,但他們憑什麽不害怕被沉長江?
    利令智昏、敢於冒險的人確實存在,但明知自身必定陷入危險,還能昏頭的人真不
    一個人當強盜去搶劫是冒險,但大白天衝進衙門搶劫就是送死
    林坐館又批評說:“你們這些管事的人都沒有意識到這點,實在太麻痹大意了,讓我很失望”
    陸君弼很想頂嘴說,先前林坐館伱對此很不重視時,也沒想到這點
    “總而言之,汪家族親的身後一定有強大的力量在支持他們,而且這股力量自以為不遜色於我!
    而現在你和萬指揮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這股強大的力量找出來,讓他現形!”
    迫使對方現形肯定是應有之義,但更重要的事情還在後麵,所以陸君弼問道:“對方現形之後又當如何?然後我們和這個強大力量講數?”
    林泰來答道:“不,然後就把真相告訴汪老丈!要告訴他,盯上他的不是幾個親戚,而是另一股不遜色於我的強大力量!
    如果他還是不識時務,就要被另外這股強大力量弄死了!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般好說話的!”
    陸君弼:“.”
    繞來繞去,還是回到了恐嚇汪員外的老路上?
    算了,不費腦子了,坐館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其實仔細想想,坐館所說的並非沒有道理,如果真有“大能”想吃絕戶,汪員外自身也擋不住
    如此林泰來又重複了一遍:“還是那句話,你去找萬指揮,先把多餘那些汪家族親抓起來!”
    放在幾年前,揚州衛沒有民間執法權,辦這種事不好辦,會被不知道哪路文官摁
    但是在前年,林泰來幫助揚州衛取代了運司鹽丁,爭到了緝查私鹽的權力,很多事就好辦
    聽到林泰來的吩咐,萬指揮積極性還是非常高
    不過萬指揮比一般武官心細多了,不然當初也不能得到林泰來的信
    所以萬指揮又問道:“抓人本身是好辦,但林大人確定不擔心影響聲譽麽?
    畢竟林大人如今當了狀元翰林,也是個體麵人
    照我說,與其抓人然後驚擾世人,不如直接讓人悄無聲息的失蹤更體”
    陸君弼說:“按坐館的意思,主要目的是問出他們背後撐腰之人,哪能直接讓人失蹤?
    但抓人的理由我們自己想,必須要能圓得過去,不要給別人把”
    畢竟汪家族親背後應該有“大能”撐腰,如果隨隨便便的進行栽贓陷害,很容易被那位“大能”反過來抓住把
    萬指揮稍加思索後答道:“我們抓人還能有理由?無非就是私鹽罷”
    陸君弼隨口道:“還是有點太明顯和生硬了,無緣無故的說別人走私,一看就陷
    如果對方身後真有強力人士,很容易讓坐館陷入被”
    萬指揮笑道:“我辦事,你放心!理由還是這個理由,可以變個不同戲”
    陸君弼最後囑咐道:“抓住人後,你就直接審如果能問出什麽,就向坐館稟”
    兩人碰了頭後,萬指揮就立即行動起
    等到了第二天中午,就將新來揚州討生活的汪家族親全部抓獲,一共六
    在這六人裏,年紀最大的已經六十,姓名汪康,乃是汪員外的堂兄,也是汪氏家族這一輩中的嫡係老大,地位相當於族長
    自從揚州衛拿到了緝私權後,就在南關裏分設了緝私廳,負責緝查私鹽的業務,總管緝私官
    這波汪氏族親六人,就被抓到了緝私廳這邊審
    為了表示對事情重視,以及擔心別人把事情辦砸,這次萬指揮親自出
    以萬指揮的精明,隻需兩眼一掃,就能看出個端倪
    這幾個人進了緝私廳,雖然有點緊張,但卻並不驚慌失措,果然是有“底牌”
    當即萬指揮把為首的老頭帶到公案前,開口問道:“老人家應該是叫汪康?有些話要問你,希望你如實回答!”
    汪老頭卻反問道:“我等到揚州後皆遵紀守法,長官為何無緣無故緝捕我等?”
    萬指揮似乎隨隨便便的答道:“進了這裏,肯定是與運私鹽有”
    汪老頭又說:“我等與長官無冤無仇,又是無憑無證,就被如此構陷,難道是有別人指使或者汙蔑?”
    萬指揮笑眯眯的說:“你覺得可能是誰指使或者汙蔑?”
    汪老頭答道:“近日我等與堂弟汪慶鬧了些不愉快,他在揚州有錢有勢.老朽不信,在揚州城就沒有說理的地方,即便出了揚州,還能上”
    啪!萬指揮突然拍了下公案,打斷了汪老頭,“現在告訴你,你所提到的堂弟汪慶最近涉嫌走私,本官正在查他!
    你們都是汪慶的族親,恰好又在近期一起到揚州,本官認為你們十分可疑!
    所以才將你們抓捕過來審問,不存在什麽別人指使,也不存在汪慶汙蔑你們!”
    一直絮絮叨叨的汪老頭愕然失語,所有準備的台詞都卡在了嗓子裏,再也說不出
    在原本設想裏,早做好了遭到打擊報複,乃至於被抓進衙門的心理準
    但是,不能是這樣被抓啊!
    萬指揮冷笑道:“本官查的乃是揚州最大鹽商之一汪慶,誰敢說本官徇私?
    你們作為汪慶的族親,恰好又在近期抵達揚州,當然有重大關聯嫌疑,誰也不能說本官的做法不對!”
    汪老頭回過神來,連忙叫道:“我等與汪慶走私無關!我等到揚州,主要是為了與汪慶議論過繼事宜!”
    萬指揮不聽解釋,擺出了屈打成招的架勢,厲聲喝道:“不為走私,你們在揚州呆著幹什麽?吃喝拉撒不要錢麽?
    本官勸你還是老實招了,不然王法無情,本官也不顧你年老優待了!”
    汪老頭別無它法,隻能又叫道:“是一名同鄉領我們到揚州,這名同鄉可以為我等作證!”
    “你說的這同鄉是誰?”萬指揮立刻追
    汪老頭既很無奈,又很得意的說:“是本縣一名大官人,名諱許立禮,乃朝中許閣老之幼”
    聽到這個信息,萬指揮當場愣住
    猜到這幫汪家族親的身後有大能存在,但沒想到這麽大
    許閣老可是次輔大學士,大臣裏的二號人
    親娘咧,這究竟是怎麽個情況?怎麽許閣老的幼子出現在這件事裏?不會無意中卷入了最高層的鬥爭吧?
    汪老頭問道:“這個證人,份量應該夠了吧?”
    萬指揮鎮定下來,沉聲道:“證人隻看證詞,不看身份!待本官核實後再定!”
    無論如何,先速速將情況告知給林泰來再
    許閣老再大那也是在天邊,而林泰來就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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