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破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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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三,平陽城,深秋時分。
    雨是從午後開始下的,起初是小雨,傍晚時分轉為大雨,路上少有行人。
    雖然沒到掌燈時分,但由於天色過於昏暗,城中陸續出現了燈燭的光亮,光亮主要集中在東城的十幾裏範圍,那是府衙的所在,也是富貴人家生活的區域。
    西城住的多是平民,掌燈的人家不多,但在西城西北有一處光亮,這處光亮比尋常燈燭要亮上不少,光線搖擺不定,多有晃動。
    發出光亮的地方是一座不大的廟宇,這座廟宇很是破敗,院牆和東西廂房已經倒塌,此時隻剩下了一間原本供奉神像的正殿。
    正殿的神壇上坐著一尊神像,由於沒有廟祝打理維護,神像損毀嚴重,漆畫脫落,泥胎外露,已經看不出是哪一路神仙了。
    就連神像左右的楹聯也隻剩下一個歪掛在牆上,上麵的字隻模糊分辨的出前麵兩個字。
    大殿正中有一堆篝火,篝火周圍有幾個衣衫襤褸的叫花子,這些叫花子年紀都不大,大的不過十三四歲,小的也就八九歲的光景。
    年紀最大的那個前胸微鼓,應該是個女的,十三四歲,眼睛大大的,臉上掛著一層油汙,此時正端著一碗藥水跟躺在神像前的同伴說話。
    那個躺在秸稈上的叫花子約莫十二三歲,是個男孩,很瘦,麵目清俊。隻是大病未愈,臉色異常蒼白,不過雙目迥然有神,清越深邃,不似孩童,反倒是成年人一般。
    此刻他隻是細細傾聽,嘴唇微微翕動,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除了這兩人,廟裏還有兩個人,一個男孩正在做飯。所謂做飯不過是對乞討來的食物進行分類,然後分別倒入吊在火上的兩個陶罐。
    此人雖然也是叫花子,卻並不似同伴那樣瘦弱,長的很是白胖。
    另一個是個女孩,八九歲年紀,正在劈柴,此人眼睛很大,一直不曾說話,隻用手勢與別人交流,應該是個啞巴。
    女孩喂完藥後,服侍少年躺下休息,衝著胖子問道:“趙慶呢,見著趙慶沒有?”
    “沒看到,一整天都沒見人,”胖子搖頭,“今天雨這麽大,街上沒什麽人,怕是要不到什麽東西。
    雨晴姐,飯差不多已經好了,要不我去找找他吧?”
    “天太晚了,還是我去吧!”女孩擺了擺手。
    二人說話的工夫兒,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腳步聲由遠及近,片刻過後一個叫花子自外麵衝了進來,有十三四歲,赤膊光背,頭上罩著一件破褂子。
    “日他先人,淋死老子了。”解下頭上的破褂子,臉色黑瘦。
    “趙慶,你腰裏藏的啥?”做飯的胖子問道。
    “你猜?”黑瘦男孩兒壞笑,“趕快吃飯,一會兒我有一件大事要說。吃完飯我還要再出去一趟呢!”
    “好了,人齊了,吃飯吧!鄭旭,你把飯分一下,多給楊瑾一些。”雨晴招了招手。
    胖子將瓦罐裏的食物分給眾人。在胖子分飯的時候,趙慶走到神像前,自腰上的布袋裏掏出一個酒壺,偷偷塞給了躺著的叫花子,“阿瑾,給,好東西!”
    阿瑾默默地接過酒壺,嘴唇微微翕動,像是感謝,卻沒有出聲。
    胖子將瓦罐裏的飯菜分了四份,最後隻剩下一些湯水,他便將兩個罐子的湯水合並一處,直接抱著罐子喝那湯水。
    破廟裏有老鼠,有隻老鼠聞到食物氣味自暗處跑了出來,湊到啞巴旁邊,啞巴也不打它,反而捏了飯食喂它。
    鄭旭見到老鼠,有些厭惡,用腳下的木棍將老鼠幾下打死,扔在篝火邊。
    “雨晴姐,趙慶偷酒給長樂喝。”鄭旭告狀。
    雪晴聞聲轉頭,衝鄭旭擺了擺手,“楊瑾大病初愈,受不得風寒,喝酒是為了驅寒。
    趙慶,你這酒是從哪裏弄來的?”
    趙慶用筷子夾起一塊骨頭啃著,將剩下的飯一人一半的分給了胖子和啞巴。
    兩人知道趙慶總有辦法搞到吃的,都沒推辭,悶頭吃起來。
    “江大姐,今天平陽城裏出了一件大事,一下子來了許多江湖上的人,挎著刀拿著劍,好像是要爭什麽武林至寶,一本叫《金匱秘要》的秘籍。
    我今天什麽都沒幹,就是給幾個拿著劍的武林中人跑腿打雜了,他們中午賞了我一些酒肉,酒我沒舍得喝,就給阿瑾帶回來了。”
    趙慶沒有隱瞞,一五一十的都說出來了。
    鄭旭搶先問道:“平陽城這麽偏僻的地方怎麽可能有什麽武林至寶?
    再說昨天還好好的,沒一點風聲,怎麽今天就有這麽多的人都知道了,還一起趕來?”
    他似乎想問的問題很多,不等趙慶回答,接著又問:“還有那個武林至寶《金匱秘要》到底是什麽秘籍?他們找到了沒有?”
    “沒找到!《金匱秘要》我也不知道是什麽,隻是聽他們閑談時提了一嘴,好像很寶貴的樣子。
    今天城裏來了許多武林中人,好像都是衝這東西來的。
    隻是很奇怪,似乎這武林至寶《金匱秘要》的消息像是一下子就被人從城裏傳開的,那些武林中人都是在附近聽到消息趕來的。
    但我聽雇我的那幾個江湖中人私下說話時,他們卻似乎早就知道《金匱秘要》的事情,其中有幾個好像還是專門為這個事情來平陽城的。”
    “先別說那些和我們關係不大的事了!
    趙慶,你說一會兒要出去,這麽晚了,你還出去幹什麽?
    再說城裏來了這麽多江湖上的人,多危險!”江雨晴有些擔心的問趙慶。
    “沒事,不危險。他們都是為了那什麽武林至寶來的,不會和我們這些要飯的叫花子為難。
    不但這樣,他們還出手很大方哩!
    你們不知道,今天我伺候的幾個人是就出手很大方。
    其中有個北魏寒山劍派的何公子看我機靈,挺喜歡我伺候的,今天中午的酒肉就是他賞的,還給了三錢銀子嘞!”
    他有些興奮地從鞋底拿出一角銀子遞給江雪晴。
    “那好吧,你出去的時候注意安全。”江雪晴接過銀子叮囑道。
    “你,你這麽晚出去,是想偷偷的去見那位何公子?”
    一直沒有出聲的楊瑾半依靠著供桌一字一頓緩緩問道。
    他的語調有一點怪異,像是長時間沒有說過話一樣。
    沒料到一向懦弱少語的楊瑾竟然會猜到自己今晚出去的目的,趙慶有些吃驚,一時竟沒有說話。
    但他的表情已經說明楊瑾猜對了。
    江雨晴有些不解,問趙慶:“這麽晚了,你去找那位何公子幹什麽?
    有什麽事情不能明天再去找他,既然他們要找到那個什麽武林至寶沒找到,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離開平陽城的。
    你明天再去吧,今天太晚了,外麵還下著大雨,不安全!”
    “不行!我今天晚上一定要去!雨再大我也一定要去!”
    “為什麽?”
    “因為……因為那位何公子可能答應過他,帶他離開平陽城!”
    說話的是楊瑾,他說話雖然還是語速很慢,語調怪異,但是廟內的中人都不關心他的說話問題,而是被他話裏的內容驚到了。
    “什麽?那位何公子要帶你離開?他會不會是騙你的?!”
    江雨晴擔心的看著趙慶,“趙慶,我們平陽城在東齊,你說那位何公子他是北魏的,兩者遠隔千山萬水,萬裏迢迢,你如果真跟他走了,萬一出什麽事情可怎麽辦?
    你別不是被他騙了!
    來,銀子給你,今晚不要出去了,明天你就把銀子還給他!”
    趙慶搖頭道:“不會的!何公子說他看我很機靈,很喜歡我,會引薦我拜入寒山劍派。
    他今晚讓我過去,就是想讓他的一位師門長輩親眼看一下我練武的根骨資質如何,如果那位前輩同意,何公子離開平陽城的時候就會帶我一起走!”
    “那位何公子要引你拜入寒山劍派學武?”
    江雨晴拿著銀子準備還給趙慶,讓趙慶不要貪小便宜去還給那位給他銀子的何公子,聽到趙慶的話有些吃驚。
    她原以為趙慶可能是被小恩小惠收買,被人騙了,沒想到卻是要拜入寒山劍派。
    “是的,下午何公子他們閑聊時,說寒山劍派最近可能招收門人弟子。
    我認為這是個能翻身的機會,就私下裏懇求他能不能開恩收下我。
    他出手測過我的根骨,說我資質不差,就是年歲有點大了,成不成的說不準,要他的師門長輩說了才算。
    今天他師門的前輩出去辦事了,可能晚上才回來,所以他讓我今晚再去找他。”趙慶沒有隱瞞。
    廟內眾人一時都不出聲,都在消化趙慶剛才說的消息。
    “如果真是你說的那樣,你就去吧!
    我們這些人裏你最機靈,既然你都信那位何公子的話,想來那位何公子應該不是騙你的。
    你說的對,這是個能翻身的機會,如果你成了寒山劍派的弟子,日後發達了,也能回來拉我們一把。”
    江雨晴拿了把破的幾乎隻剩傘兵傘骨的雨傘給趙慶。
    趙慶低頭接過雨傘,有些不敢看著眾人,轉身走了幾步,突然又走了回來,對著眾人說:“要不,要不咱們都去試試吧,何公子人很好,很好說話的。
    我到時狠狠地求求他和寒山劍派主事的那位前輩,說不定他們大發慈悲,見我們可憐,把我們都收下呢!”
    江雨晴和鄭旭兩人都有些意動,不過他們看看依靠著供桌斜躺著的楊瑾和兀自在地上用樹枝寫寫畫畫的小啞巴蘇柔,又都有踟躕不定。
    他們真的也想去,可如果他們三人都走了,楊瑾和蘇柔他們兩人隻怕以後的日子更難過,五人抱團好歹還能占住這破廟棲身。
    就這樣還過得饑一頓飽一頓的慘淡度日,這兩人落了單怕是要凍死餓死。
    可是能有機會拜入寒山劍派,對他們來說也是件百年難得一遇的天大機遇。
    錯過了,可能這輩子以後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難得碰上武林門派招收門人弟子,更難得的是碰上對趙慶不錯的何公子開恩,讓他試一試。
    否則,以他們叫花子的身份,拜入武林門派學武隻是白日做夢,癡心妄想!
    “趙慶,鄭旭,還有雨晴姐,機會難得,你們一起去吧,也帶上小柔。
    我沒關係,病都差不都全好了,不過是有些虛弱而已。”
    楊瑾看出了三人的為難之處,慢慢做起,開口勸道,“再說你們又不是明天就要走。
    那什麽《金匱秘要》沒找到,寒山劍派的人不會那麽早回去。你們如果能拜入寒山劍派,有你們幫忙說好話,我以後說不定也能行。
    這麽難得的機會百年難遇,千萬不能錯過。快去吧!”
    啞巴小柔見他吃力,連忙將他扶好。
    楊瑾的聲音不急不緩,條理清晰。
    聲調雖依然有些怪異,確實比剛才強了許多,不再那麽明顯。
    “小柔?蘇柔也去?她不會說話呀,怕是不行吧?”
    鄭旭對楊瑾要求蘇柔一起過去有些不解。
    楊瑾道:“不要緊的,把她也帶去試一試也沒有什麽壞處,萬一能行呢?
    再說不行也沒有什麽損失,試一試總歸是好的。
    依我看,小柔也不是天生不能說話,應該是後天造成的。
    我聽說武林門派中大多都有一些功效非常厲害的靈丹妙藥,說不定還能治好她。”
    “你怎麽知道小柔不是天生啞巴的?”
    鄭旭有些不明白,他們每天都在一起,從來沒有聽到蘇柔說過一句話,楊瑾也同樣,他是怎麽能看出蘇柔不是先天聾啞的。
    “小柔會寫字,”楊瑾指著蘇柔剛才寫寫畫畫的地方,道:“她應該隻是聾,不是啞。
    隻是她一直聽不到聲音,長時間不說話,加上年紀太小,慢慢地就忘記了怎麽說話了,時間長了就變成啞巴了。”
    趙慶掃了一眼楊瑾指的地方,搖搖頭道:“她寫的不是字,隻是胡亂畫著玩的。”
    趙慶雖然不識字,但是每天在街上跑,見多了街上店鋪的招牌幌子,也知道字是什麽樣子,蘇柔寫的不像字,彎彎曲曲,像是鬼畫符。
    江雨晴仔細看了一遍,指著其中一個字,道:“不!她寫的是字,不過不是我們經常見到那些字字,字分很多種,她應該寫的是中罕見的文字。
    你們看這個字,這應該是個“金”字或者“靈”字,你們看,這個字眼不眼熟?”
    “是有點眼熟,像是在哪裏見過,江姐姐,你怎麽認得這個字?我記得你也不識字的。”
    趙慶仔細掃了一眼江雨晴指著的那個字,有些奇怪。
    江雨晴不識字他是知道的。不僅是江雨晴,他們五個好像都不識字。要是識字的話早就不做叫花子了。
    識文斷字,能寫會算,那樣很容易在街上的店鋪裏當個學徒,雜役什麽的。
    現在他們太小幹不了重活,幹苦力都沒人要。
    “這個字和那邊楹聯上第一個字一模一樣,應該念“金”,或者念“靈”。
    “金身永駐,靈光長存”,我以前聽人講過,這廟是四五百年前大周修的,而大周修的廟裏神像旁的楹聯上都是這八個大字。”
    江雨晴指著牆上的楹聯說道。
    “哎!還別說,真是個字嘞!怪不得我也覺得眼熟,像是哪裏見過,這可不是天天見嘛!”
    胖子鄭旭在一旁點頭,然後有些不解的問楊瑾,“可是,每天都見這個字,照著畫我也能寫,這怎麽算是識字?”
    楊瑾解釋道:“因為她會執筆!如果照著畫每個人都能寫幾個字,可是沒有人指點練過字的話,寫字的筆畫順序是不對的。
    小柔則不然,她明顯是曾經被人指點過,執過筆練過字的。”
    江雨晴有些訝然的盯著楊瑾,對於楊瑾今天的表現,她覺得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楊瑾還是那個人,陌生是楊瑾今天不論是說話,還是神情都和生病之前大為不同。
    而且江雨晴也不明白他是怎麽會明白執筆寫字的關竅。
    她印象中,楊瑾素來膽小怕事,平日裏寡言少語,甚至有些懦弱。
    要不然也不會讓張員外家的惡犬,追的跑了兩條街,才被他們救了下來,就是這樣,也嚇得大病一場,昏迷了整整兩天,今天下午才剛剛蘇醒。
    而且楊瑾平日裏寡言少語,少有像今日這般條理清晰的侃侃而談。
    再說他也不認字,怎麽會知道執筆的手法和寫字的筆劃對不對?
    隻不過今天令她驚訝的事情太多了,先是趙慶放出有希望能拜入寒山劍派學武的消息。
    之後又讓自己和鄭旭也趁機利用這次機會,然後楊瑾又說蘇柔隻聾不啞會還會寫字。
    這些東西聚在一起對她衝擊不小,一難以消化。
    雖然剛才就覺得楊瑾的行止不似往日,直到現在她才猛然發覺楊瑾身上的異狀。
    見江雨晴盯著自己的目光有些怪異,楊瑾知道剛才自己的表現有些唐突了,不容她發問,就催促道:“時辰已經不早了,你們快去吧!別再耽擱了,趁著現在雨停,速去速歸,有什麽話回來再說!”
    江雨晴被楊瑾一打岔,心想也是,一看天色不早,雨似乎也停了,就讓趙慶領路,牽著蘇柔和鄭旭一同出了破廟。
    眾人走後,楊瑾努力掙紮著緩緩站起身,他的身體有些太過虛弱單薄,就是這個簡單的動作都做的慢騰騰的。
    慢慢走到篝火旁,盤膝坐下,望著通紅的火焰,楊瑾目光有些怔怔然,神情有些怪異,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躍躍欲試,還夾雜著興奮。
    “自己重生了,聽趙慶他們剛才的對話,這還是一個有江湖門派,武林至寶秘籍的武俠世界。
    隻是,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武功,是否和武俠小說裏的那些飛天遁地,劍氣縱橫的武功一樣。”
    楊瑾望著篝火,打量著自己纖細單薄的雙手,有些不敢相信他真的穿越重生了。
    在前世,他年已四十,半輩子一無所成,從一所三流大學化學係畢業,找了一份糊口的工作,大學時的理想煙消雲散,被社會所融煉,隻能隨波逐流。
    後來,隨著年紀漸長,結了婚,婚前被逼得買了房,後來又離了婚。日子可以說過的是一塌糊塗。
    生活一團糟,事業也不順。房貸像是一座大山,壓得他透不過氣,在公司裏也是度曰如年,稀裏糊塗的混日子,上司苛薄,動輒找碴,他卻不敢辭職,隻能忍著。
    人窮誌短,馬瘦毛長,為了碎銀幾兩,隻能苦苦忍受。
    無可奈何,終於一場車禍結束了這一切。
    前世種種,仿佛一場大夢,漸漸淡去,越來越模糊,高樓大廈,電腦電視,飛機汽車,已經遙不可及。
    外麵忽然又下起雨來,淅淅瀝瀝的,一陣大,一陣小。
    楊瑾感到身上寒冷,縮成一團。不知發呆了多久,篝火已然熄滅。
    突然間雨聲中傳來一陣踢噠、踢噠的腳步聲,正是向破廟走來。那人踐踏泥濘,步履極重,卻行得極快。
    楊瑾吃了一驚,這不是自己熟悉的腳步聲,耳聽得那人越走越近,連忙起身,自己縮身到了神龕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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