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伊芙琳驚訝道。“前輩和他，不會結婚嗎？”
    “嗯，不知道伊芙能不能明白……”羅莎莉亞的手指在桌上畫著圈。
    “結婚和戀愛不一樣，是很複雜的一件事哦？”
    “我當然明白！”伊芙琳連忙點了點頭，一副感同身受的樣子。
    要說為什麽感同身受，是因為她曾經也麵臨過這種尷尬的局麵。
    她與諾倫隻是純友誼，再深一點也不過是戰友情。
    但隨著諾倫對臨峰城越來越重要，無論是家父還是萊恩叔叔都在暗示她與諾倫成親，將這位天才綁死在臨峰城上。
    無關個人感情，這是政治層麵上赤裸裸的利益交換。
    要不是諾倫對政治婚姻並不感冒，或者說他已心有所屬，恐怕事情真要往這個方向發展。
    而羅莎莉亞作為王室成員，雖然享受了更多的權力，但相應的，在這方麵的約束上應該比自己還要大。
    這一邊，羅莎莉亞見伊芙琳露出這種遺憾的表情，知道她誤會了。
    但是這樣就好，這個誤會正是她想要的。
    “萊因哈特……他的身份不是寒門那麽簡單。”
    她順著這個話題繼續往下講，“恰恰相反，他其實來頭不小——你知道他為何擁有如此強大的天賦嗎？
    “龍人族的天賦受其血脈的影響最多，他的天賦之所以如此優秀，是因為他繼承了龍人族最強大的血脈。”
    迎著伊芙琳緩緩瞪大的眼睛，羅莎莉亞平靜道：
    “萊因哈特，他其實是當代龍人族族長巴雷頓的私生子。
    “跟人類社會相比，龍人族對於私生子的態度更加惡劣，他是從小就被族人從龍之穀驅逐出來的。
    “雖然龍人族允許他活著，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能在大庭廣眾之下露麵——
    “因此他隻能成為我的附庸、我的騎士，而無法在帝國擁有更高的地位、重要的官職。”
    “如果龍人族的私生子迎娶了帝國的王女，我想，這恐怕會引發帝國與龍人族的矛盾吧。”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伊芙琳歎了口氣，遺憾道：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她從學生時代就一直在嗑羅莎莉亞與萊因哈特這對cp。
    感覺如果他們最後沒能走到一起的話，就連自己的青春都有些遺憾似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
    羅莎莉亞轉移了話題，“伊芙又是怎樣呢，有什麽中意的對象沒有？”
    “我？沒有沒有！。”
    伊芙琳連連搖頭，“我現在可是臨峰城的城主，連工作都來不及，哪還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情呢。”
    羅莎莉亞失笑：“明明當初這些人中最戀愛腦的就是你，沒想到一段時間不見，改變居然這麽大。”
    “人都是會成長的嘛！”
    “好好好，那就讓我聽聽，咱們臨峰城的城主大人最近有什麽煩惱吧？”
    聞言伊芙琳精神一振，聊了那麽久，現在終於到談正事的時候了。
    她組織了一下語言，旋即將臨峰城的近況說與羅莎莉亞聽，道：
    “如今羅德裏克率叛軍包圍弗拉梅爾，就連一旁的臨峰城也同樣受到牽連。
    “就在我出發之時，奧拓城的叛軍部隊已經截斷了臨峰城的運輸通道，它們背後許是有羅德裏克撐腰。
    “我們雖然有決心同陛下一起與叛軍作戰，但臨峰城剛剛經曆過一場戰爭，倘若沒有支援，我們恐怕難以為繼。
    “因此我這才前往帝都求援，隻是陛下萬般忙碌抽不出身，無奈之下隻好麻煩前輩。”
    “可以喲。”羅莎莉亞托腮微笑道，“明天我就帶你去見父王。”
    “那真是……太好了！”
    伊芙琳舒了一口氣，旋即不好意思道，“給前輩添麻煩了，要是沒有你的幫忙，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倒是伊芙太見外了。”羅莎莉亞點了點她的鼻頭，“姐妹嘛，就是得相互幫忙才行，何況你的請求也並不過分，不是嗎？
    “說起來，父王近日麵見使者的頻率確實很低，恐怕這也是受叛軍的威脅吧。”
    在年初的時候，曾有羅德裏克的死士偽裝成投奔的使者拜訪羅伯特，企圖將他暗殺。
    所幸羅伯特身邊有強者守護，才沒有讓死士得手。
    但從那以後，他也確實變得更加謹慎，除了信任之人引薦以外，幾乎不再與陌生的使者見麵了。
    “不是見外，隻是除了說謝謝，我也沒有什麽可以為你做的了。”
    伊芙琳搖晃著茶杯裏粼粼的波紋，“說起來，以前我在學院裏的時候也經常得到前輩的幫助呢。
    “有時候連我都不明白，我怎麽能和前輩這樣的人做好朋友，前輩當時又是看上了我哪一點呢？”
    “哎，伊芙何必妄自菲薄，再怎麽說你也是臨峰城主的女兒，而且還那麽可愛。”
    “可是在帝都……在前輩的那個圈子裏，每個人都是聲名顯赫的王公貴族，區區三流城邦的出身並不算什麽吧？”
    “啊哈哈……真要我說實話？”
    “唔唔，雖然感覺會是殘酷的真相但還是想聽！”
    “倒是沒那麽複雜啦……”羅莎莉亞笑了笑，“因為你是清白的。”
    “清白？”
    “帝都可沒伱想象中的那麽光鮮亮麗，這是個很殘酷的地方哦？”
    她輕聲道，“為了權力，為了出人頭地，背叛與算計屢見不鮮，每張笑臉的背後都暗藏著一把能致他人為死地的刀子。
    “這種事在王室中尤為常見，大到父王與他的兄弟們為了王位手足相殘，小到各方的女眷在聚會之時刺探情報……
    “哪怕是當時我們這群要好的姐妹之間，起碼也有好幾位是其他王子安插進來的眼線哦？”
    “我們當中竟然有叛徒？”伊芙震驚。
    在成為城主後，她必須變得更加成熟圓滑，因而上學時期那段純潔且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更讓她彌足珍惜。
    但現在羅莎莉亞卻告訴她，即使是學生時代，那群經常一起聚會的姐妹之間也非都有純粹的友誼？
    再仔細想想，她們真的算是叛徒麽，或許羅莎莉亞早就知道某些人懷有異心，隻是依舊在陪她們演戲而已。
    彼此之間心照不宣，隻有她這個外鄉人還被蒙在鼓裏。
    這個世界從未改變，隻是她現在終於能看清楚它的本質了而已。
    “……所以，別看我身邊總是匯聚著很多人，但她們絕大部分都不是我的朋友哦？”
    羅莎莉亞道，“我的父親即將繼承王位，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窺伺著我們，所以我無法信任身邊的每一個人。
    “這個世界就是個龐大的假麵舞會，每個人都戴著假麵，一邊說著違心的話一邊跳著優雅的舞蹈。
    “她們如此，我亦然，而且做得比她們還好。
    “但是呢，這樣的事一直持續下去會很寂寞的，就當我產生那種感覺的時候，你出現了。”
    她笑了笑：“你就好像是這場假麵舞會中亂入的灰姑娘，天真的教人一眼就能望到底，所以我很快就斷定你不可能是別人派來的間諜。”
    “嗚——”伊芙琳捂著胸口，“這到底是在誇我呢，還是在諷刺我呢……”
    “是在誇你哦。”羅莎莉亞捂嘴，“在帝都，天真與純潔可是稀有之物。”
    “這就是你和我做朋友的原因嗎？”
    “是的，我隻是想找個朋友排遣一下寂寞而已，說到底也是為了自己，你不用感到過意不去。”
    羅莎莉亞眼波流轉，半真半假的說道，“當然，我今晚對你說的某些話可能也未必就是真的。
    “如果想成為一名成熟的大人，就不要輕信任何人的話，這是過來人給你的一點小小建議哦？”
    “大人的世界可真是複雜。”伊芙琳歎了口氣。
    “或許有一天你會習慣的。”羅莎莉亞說完，伸了個懶腰。
    “時候不早啦，該關燈了，我們去床上再聊會天吧，我想聽聽你在臨峰城的故事。”
    “嗯，說起來你知道嗎，我們臨峰城出了一位傳奇煉金術師哦？”
    “……”
    二女一邊換上睡衣一邊閑聊著，這也不是她們第一次枕邊夜談了。
    隨著床頭的夜明燈熄滅，臥室裏隻剩下兩人隱隱約約的竊竊私語聲。
    ……
    第二天早上，兩人準時起床。
    梳妝打理完畢後，便由萊因哈特護送她們前往羅伯特的寢宮覲見陛下。
    有第七王女羅莎莉亞出麵，馬車很快得到了放行。
    萊因哈特在外麵等候，羅莎莉亞帶著伊芙琳穿過正門，很快在花園中看到了一汪波光粼粼的池塘。
    一旁有侍者拿著魚餌灑向池塘，引得池塘內花花綠綠的魚兒們爭相搶食。
    池塘邊則坐著一位華袍的灰發老者，大約六七十歲的年紀，精神倒很不錯，他的身後安靜的站著幾位不顯山不露水的黑衣護衛。
    “貴安，父王大人。”
    羅莎莉亞上前行禮，伊芙琳跟了上去，心中稍微有些緊張。
    這位灰發老者便是羅蘭二世羅伯特，雖然不久之前還隻是“大王子”，但其實他的年紀已經蠻大了。
    畢竟羅蘭一世駕崩時已經一百多歲，他的兒子這個歲數也正常。
    真要追溯起來，羅伯特甚至還不是羅蘭一世最大的兒子，他真正的大兒子據說在他各地征戰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嗯。”羅伯特抬眼，目光越過羅莎莉亞，看向伊芙琳。
    “我記得幾個月前臨峰城發來過城主一職的變動文書，你就是臨峰城的現任城主伊芙琳·拜哈特嗎？”
    “是的，陛下。”伊芙琳躬身行禮。
    “你很年輕，比伊凡還要年輕。”羅伯特上下打量著她。
    “但是，既然伊蒙同意將城主之位傳與你，說明你有著比你兄長更優秀的才能，不要埋沒這份才能。”
    “是。”伊芙琳再次躬身，“謹記陛下鞭策。”
    這是她作為城主第一次與君主見麵，本來上任的時候她就該去帝都一次，但當時卻因帝國內亂的局勢耽擱了。
    而此時這番對話，意味著羅蘭二世已經正式承認她擁有帝國合法的城主地位。
    “你這次是因求援一事而來吧？”羅伯特隨後切入正題。
    “正是。”伊芙琳將奧拓部隊截斷運輸通道一事進行簡要的匯報。
    待得她說完，羅伯特並未立即表態，而是在思考了一會兒後緩緩道：
    “說起來，我聽佛雷德說過，臨峰城最近出了一位傳奇煉金術師？”
    佛雷德即是帝國的宮廷首席煉金術師，之前參與過弗拉梅爾的成果發布會。
    “是的，他叫諾倫·維謝斯。”伊芙琳應道。
    “諾倫……嗯，是叫這個名字。”羅伯特點頭。
    “我聽說他所製造的煉金武器十分神奇且強力，之前便靠這個平定了勒布斯族的叛亂，還獲得了申請紫荊花勳章的資格。
    “那份申請我早已通過，但最近形勢特殊，我怕是無法親自為他頒發勳章了。”
    “啊，這事兒不打緊的。”
    伊芙琳道，“陛下為帝國辛苦操勞，這點小事何須親力親為，屆時抽空派一位使者來臨峰城代為授勳就好。”
    “我也是這麽想。”羅伯特頷首，隨後看向羅莎莉亞。
    “既然如此，羅莎莉亞，就由你作為我的使者，和你的朋友一起前往臨峰城吧。
    “不僅僅是授勳，我還要你與臨峰城一起打通運輸通道，為弗拉梅爾提供支援……
    “怎麽樣，你能辦到這件事嗎？”
    他所說的羅莎莉亞可不是指她一人，而是包括她的師傅凱瑟琳、她的騎士萊因哈特在內的整個“羅莎莉亞勢力”。
    其中，羅莎莉亞是七階法師，萊因哈特是八階騎士，凱瑟琳則是距離九階僅一步之遙的、擁有“白銀之軍神”傳承的八階法師。
    可以說，不提其他隨從，他們三人即擁有比整個臨峰城加起來還要強大的戰力，作為援軍可謂綽綽有餘。
    “是，亦如父王大人所願。”羅莎莉亞聽懂了羅伯特的吩咐，躬身點頭道。
    羅伯特交給她的任務不隻是授勳和支援這麽簡單，也存著接觸那位傳奇煉金術師的意思。
    都說那些煉金武器強大，但僅靠佛雷德的隻言片語，還不確定諾倫的研究成果是否夠資格讓帝國為其投入大量物資。
    穩重起見，他要派人去臨峰城實地勘察。
    一方麵是通過對弗拉梅爾的支援戰來驗證這些煉金武器的性能，另一方麵，則是想能不能直接把諾倫挖到帝都來。
    他對自己女兒羅莎莉亞的城府與個人魅力還是放心的。
    既然她能讓一個前途無量的八階騎士心甘情願的為自己賣命，招來一位傳奇煉金術師應該也不是多難的事。
    “羅莎莉亞……”見到她當即答應，伊芙琳對她投以感激的神色。
    都說防火防盜防閨蜜，但有事兒羅莎莉亞是真上啊！
    “那麽，支援一事就這麽說定了。”羅伯特拍板，“你還有何事要稟告？”
    “沒有了。”伊芙琳垂首。
    “那便退下吧，我和羅莎莉亞說幾句。”
    “是，臣告退。”伊芙琳躬身離開花園。
    待到她離去，羅伯特這才問道：“萊因哈特一事，你可想好了？”
    “嗯。”羅莎莉亞平靜道，“我想尋找新的人選。”
    “不要玩脫了。”羅伯特微微皺眉，“一個有潛力晉升九階的天才，不要輕易讓他脫離你的掌控。”
    “我知道。”羅莎莉亞頷首，“他一直都會是我的騎士。”
    昨晚她曾對伊芙琳提起過，因為萊因哈特私生子的身份，兩人結婚的可能性極低——
    但這並非意味著完全不可能，隻要他的實力與潛力強到讓所有人刮目相看，身份也便不是特別重要的事了。
    尤其是一個月前，他以26歲的年紀進階為八階騎士後，其實羅伯特心裏已經默許了兩人水到渠成的關係。
    如果他們之間真的情投意合，他也願意由此事與龍人族溝通。
    你看，你們族裏出了一位天才，雖然他現在身份比較尷尬，但隻要你們肯讓他認祖歸宗，他必定感恩涕零。
    屆時，帝國和龍人族都將收獲一名忠心耿耿的天才，這豈不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龍人族是有些傳統，但並非蠢貨，隻是點個頭的代價，又何苦跟一個未來的強者化友為敵呢？
    因此，他其實有很高的把握說服龍人族——
    可沒想到，就在他如此打算的時候，卻是羅莎莉亞本人先喊了停。
    她好像並不打算與自己的騎士結婚的樣子。
    不過這對羅伯特來說倒無所謂，或許這樣更好。
    因為如此一來，羅莎莉亞就可以換取其他高價值的盟友了。
    無論是埃忒爾家族的獨生子約書亞還是其他大勢力的公子哥，甚至是那位年輕的傳奇煉金術師諾倫，這些目標都很不錯——
    前提是，萊因哈特依舊對羅莎莉亞忠心耿耿的話。
    ……
    過了一會兒，花園內結束了談話。
    羅莎莉亞離開羅伯特的宮殿，和殿外等待的伊芙琳與萊因哈特會合。
    “久等了。”麵對二人，她的笑容依舊落落大方，沒有絲毫陰霾。
    “我們該回去做出發準備了，事不宜遲，我打算明天就出發，可以嗎？”
    “當然！”伊芙琳連連點頭，先行坐上了馬車。
    羅莎莉亞也準備上車，就在這時，一旁的萊因哈特微微拉住她的手，湊到她耳邊，有些緊張的低聲問道：
    “羅莎莉亞，你有跟陛下說過我們的事嗎？”
    “說了哦。”羅莎莉亞同樣輕聲回應，“父王大人還在考慮。
    “你知道因為你的身份關係，這個決定做得不會那麽容易。但我會爭取說服他的，給我一點時間吧。”
    “當然，我能等。”萊因哈特將心中的焦慮隱藏起來，聲音溫和。
    “不提這個了，上車吧，等會我去準備出發的行李。”
    “嗯，拜托你了。”羅莎莉亞登上馬車，坐到伊芙琳身旁。
    馬車隨後啟動，伊芙琳察覺到她剛剛似乎有些心事，好奇道：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沒事。”
    羅莎莉亞收回目光，微笑著望向車窗外，“隻是在期待明天的旅行，臨峰城應該是個很漂亮的地方吧？”
    唯獨那句話我沒有對你說謊，伊芙琳。她心想。
    這個世界就是個龐大的假麵舞會。
    而我，則是假麵舞會中跳得最好的那一位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