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低矮的灌木叢邊上，兩名穿著蓑衣的男子正在挖著坑。
    挖起來的泥土順著鐵鍬被揚出去，甩在一邊的泥坑當中，濺起漫天的水花。
    “三叔，差不多了。”
    陳洛停下動作，將鐵鍬狠狠地插在泥土當中，另外一隻手按在鐵鍬柄上，對著旁邊年長的男子說道。
    三叔也停下了動作，就這一小會，他們剛挖出來的泥坑裏麵已經積了很多水了。
    “埋了吧。”
    三叔看了眼腳邊滿是黃泥的一排草席。
    這是一群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死屍，被誰殺死的都不知道。官府為了防止疫病擴散，讓他們叔侄二人過來處理。
    這是他們的職業。
    收屍人。
    說白了，就是給官府、江湖組織洗地的賤役。
    陳洛也不想過這種日子，他穿越過來就沒想過自己會幹這種挖坑埋人的活。
    可人得活著！
    這個世界非常陌生。
    外麵兵荒馬亂的，又不是自己熟知的朝代，夜裏還有一些江湖客高來高去，隨時可能掉腦袋。為了活下去順帶吃飽一口飯，他投靠了城裏的三叔，過上了村裏人羨慕的生活。挖坑埋屍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這一幹就是三年。
    今年一過，他就二十了！
    “好。”
    陳洛一手抓住旁邊的草席，將人搬進了泥坑。
    若是其他人肯定是一腳就把屍體踹下去了，但陳洛不會。教他的三叔也不會。
    三叔說，這是收屍人的規矩。
    尊重每一位死者。
    陳洛學會了，並且牢記了下來。他不知道三叔為什麽會讓他這麽做，但肯定是有原因的，每一行都有屬於自己的智慧，陳洛並不覺得自己穿越了，腦袋裏麵帶的知識就比別人幾代人總結的經驗更管用。
    第一具屍體放下去，很快就和泥水混在了一起。
    暴雨太大了，混濁的水麵將屍身淹沒。好在這些都是無名無姓的江湖客，屍體都不完整，也就不講究這些了。
    入土即可。
    放下第一具屍體以後，陳洛又爬上來去背第二具屍體。
    三叔在旁邊看著，注意著陳洛的每一個動作，時不時的開口提點他一把。
    收屍並不是什麽簡單的活計。
    正常老死的乞丐自然不用擔心，但這些江湖客不一樣。他們大多死於仇殺，有些人就算是死了，身上也攜帶著劇毒。很多年輕的收屍人就是在收斂江湖客的屍體之時，沾上劇毒被毒死的。除了江湖客以外，還有一種屍體要小心，那就是災民。因為很多災民是生病死掉的，這種屍體哪怕是死了，也依舊能傳染疾病，致人死亡。
    毒、疫病。
    這些都是收屍人的天敵。
    “小洛，你快二十了吧？”三叔看著麻溜幹活的陳洛，眼裏滿是欣慰。
    對於大哥的這個兒子，他還是非常認可的。
    踏實，肯幹。
    最重要的是細心，這種品性在年輕人身上已經很難看到了。跟他學藝以來，陳洛就沒有犯過什麽致命的錯誤，什麽東西都是一教就會。到現在陳老三手裏麵已經沒多少幹貨了，再過一些時日，這侄兒也可以出去頂門立戶了。
    “翻年就到了。”
    放下屍體的陳洛回頭應了一聲，不明白三叔說這個是為什麽。
    “也是時候結婚了，等開年了，三叔去外街給你去說個媒，幫你找個腰粗屁股大的，好幫咱們老陳家開枝散葉。”
    三叔咧嘴笑道。
    他們這輩人最喜歡能生養的，瘦弱女人他們就瞧不上。
    “這......不著急吧？”
    陳洛滿臉拒絕的表情。
    老輩人的審美觀他是真的接受不了，想想以後日子都要跟著這樣一個媳婦過，他就有種挖坑把自己埋了的衝動。
    “臭小子還不願意，等你結婚了，就知道屁股大的好處了！”
    三叔已經不是第一次跟陳洛提這個話題了。
    麵對三叔的調侃，陳洛幹脆不再理會。他將屍體放下以後再次從坑裏麵爬起來，準備扛最後一具屍體。這個時候雨更大了，還夾雜著風，呼在臉上有些疼。旁邊一個泥坑被雨水衝開，形成一股小泥流，將兩人的褲腿都給衝成了黃泥色。包裹著屍體的草席也被這股泥流給衝開了，迷了眼的陳洛一不小心透過草席，抓到了屍體的頭顱。
    “小心！”
    陳老三臉色一變，迅速上前一把掐住了陳洛的手腕，另外一隻手快速取出紅繩，將血管給勒住了。
    如果中毒的話，勒住血管可以讓陳洛有斷臂的機會，不至於直接丟命。
    陳洛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多看了屍體一眼。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還沒等他細看就聽到耳邊三叔的聲音，緊接著就是右臂被紅繩捆綁，勒得他手腕生疼。
    “我沒事，隻是個窮漢，身上沒毒。”
    回過神的陳洛趕忙回應，看了眼沒有變色的手掌，稍微鬆了一口氣。
    他自己也是嚇了一跳。
    從業以來他就聽說過不少傳聞，不小心碰觸到江湖客屍體被毒死的，染病咳血咳死等等。
    這個世界的劇毒非常不講道理，哪怕是屍體上麵沾的，碰觸之後一樣會死人。所以正常情況下他們是絕對不會打開草席的，更不會用手去碰屍體。
    “你小子，不要命了！”
    陳老三鬆了口氣，隨後氣的對著陳洛的後腦勺就來了一巴掌。
    “滾一邊去，好好看著！收屍這活計，失誤是會死人的。”
    趕走了陳洛以後，陳老三親自動手，先是將身體屍體重新用草席包裹好，然後又對著屍體行了一禮。之後才小心翼翼地將其扛起，放在了挖好的坑最邊上。這個時候坑裏麵都已經被泥水淹沒一半了，屍體放下去以後很快就看不見了。
    混濁的泥水越聚越多，周邊衝散的泥漿都開始往裏麵流。
    陳老三見狀也沒有再耽誤，從坑裏麵爬起來之後，就招呼陳洛開始填土。
    兩人合力之下，不一會就把坑給填滿了，之後兩人又在上麵堆了一些土，壓成了一個小土包。把朝廷給他們的無字石碑往上麵一跺，這簡陋的墳墓也就算是完成了。
    “諸位走好。”
    填完墳以後，陳老三從背後的箱子裏麵取出一壺摻了水的劣酒，對著無字的石碑倒了下去。
    這是收屍人的習慣，算是跟亡靈道別，避免被他們纏上。
    敬完酒，念完經。
    雨最大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陳老三又過來看了一眼陳洛的手，確定沒有任何問題以後，才把紅繩解開收了回去。
    “走吧。”
    陳老三收拾好東西，將酒瓶子和一些祭祀的便宜道具放回箱子，帶著陳洛向著山下走去。
    這一趟活計算是做完了，該回去領賞錢了。
    陳洛跟在後麵，走了大約百步距離之後，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在他的視野當中，多出了一個灰色的刻度。
    ‘接觸到死人腦電波，損毀度92，是否讀取。’
    他嚐試著將注意力集中過去，很快就看見了一排熟悉的文字。
    “讀取！”
    陳洛默念一聲。
    很快，上麵的文字就發生了變化，一層古怪的頻率進入到了他的大腦，就跟接入了外置設備一樣。下一秒，一串斷斷續續的文字內容浮現在了他的腦海當中。
    ‘蘭枯球、鐵線草燒三分熟熬成汁，配合白花果吃下，可以增加力量。’
    讀取完這句話以後，陳洛瞬間明白了自己的能力是什麽。
    這道信息的來源，正是不久之前，被他碰觸到的那具屍體殘留下來的執念，也是他到死都記憶在腦海當中的內容。
    “這是那名江湖客殘留腦電波記錄的內容？也就是說，我可以讀取死人的腦電波？”
    陳洛瞬間明白了自己這個能力的作用。
    ......
    這個世界不是純粹的古代，更像是一個多民族融合的混雜時代。
    最上麵有官府壓著，但下麵江湖幫派，地頭蛇組織都有著自己的勢力地盤。明麵上大家維係著朝廷的顏麵，按照規矩來辦事，但夜裏怎麽做就是江湖客說了算了。
    剛到這個世界來的時候，陳洛也想過去學武。
    因為學了武功才能改變人生。
    單做生意，在這種混亂的世界是行不通的。
    但陳洛想了很多辦法，都接觸不到武學階層，準確說他認識的所有人裏麵，就沒有一個真正接觸過武學的。這並不奇怪，權益階層的壟斷是先天的，很少下放。穿越以前的社會就是最直白的證明，誰都知道玩金融的賺錢，但又有幾個能真正的玩金融？充其量也就是‘韭菜’或者‘工具人’，進去就被收割的那種‘偽金融’，真正的操縱金融的大佬，和下層是阻斷的。
    “這幾種藥材都不難找，能成為江湖客最後的執念，應該還是有些功效的。”
    埋屍的第二天，領了賞錢的陳洛把執念當中的一些藥材買到手了。
    不貴，一幅藥買下來也就花了三個大錢。
    天蒙蒙亮。
    陳洛在馬鵬裏麵用破陶壺煮著藥，刺鼻的味道回蕩在院子當中。
    也就是三叔昨天晚上出去喝花酒了，要是還在院子裏麵，鐵定動手出來抽人了。
    三叔住的院子不大，總共也就兩間屋。在院子裏麵煮東西，屋子裏麵的味道可都是通著的。
    一刻鍾後。
    藥水煮好了，藥材都被煮成了渣子，漆黑的藥水在陶壺裏麵，怎麽看都不像是人能喝的。
    陳洛端起陶壺，把蓋子掀開。
    放在鼻子邊上聞了一下。
    刺鼻的辛辣味衝得他眼淚都差點流出來了。辛辣過後還夾雜著惡臭，跟放了十天半個月的臭雞蛋一樣，熏的他隔夜飯都差點吐出來了。很難想象，幾種正常的藥材放在一起煮了之後，能釋放出如此恐怖的氣味。
    “這玩意真能喝？”
    吐完的陳洛看著手裏麵的陶壺，臉上寫滿了懷疑。
    隻是錢都花了，總不能就這麽浪費。
    陳洛的目光一瞟，看向了三叔養的那條狗，他記得剛進城來三叔這邊的時候，這癩皮狗還咬爛了他一條褲子。角落裏麵，被惡臭氣味熏的躲在角落的癩皮狗尾巴一緊，隱隱感覺到可能會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
    “大花，來來來，今天給你加個餐。”
    陳洛拎著罐子，一臉和善的對著癩皮狗招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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