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豎捺參加詩社之後，整天和詩作伴，被詩熏陶得和徐誌摩一樣，站也是詩，坐也是詩，睡覺也是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仍舊是站在陽台上作詩，不須醞釀便來佳句“日出東南隅，照我寢室樓。”
    細細品味這句好像似曾相識，原來不過是拾古人牙慧，把‘秦氏樓’改成了‘寢室樓’，於是收拾詩情，尋找衣服和襪子。
    男生們脫掉的襪子就好比失散的雙胞胎兄弟，往往一隻襪子在床底下，另一隻就跑到陽台上了。有時豎捺急著去上課，就隻好兩隻不同的襪子混著穿。
    說到襪子，不得不提一種五元四雙的地攤貨，這種襪子十分受生活在並長期生活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寒門學子們的青睞，中國的gd世界第二很大一部分是靠類似這樣薄利多銷的產業拉動起來的。
    這種襪子號稱100純棉的，俗稱‘一次性’襪子，因為機械班的男生們穿著這樣的襪子打一次籃球之後，一隻襪子比比幹的七竅玲瓏心還多一竅，另一隻麵目全非幹脆已經宣布退出襪子界了。
    秋去冬來，校園裏樹葉掉光，樹木棵棵精神抖擻，別樣風情，豎捺正駐足欣賞。驀地一陣刺骨的寒風襲來，那陣寒風就好比魯迅的《藥》裏的劊子手的眼神，刺得豎捺縮成一團，渾身戰栗。這一刻校園裏沒了風情——隻有風沒有情，情人們大都躲到溫暖的圖書館裏去了。溫暖的寢室對他的引力越來越大。
    豎捺正打算回寢室，這時一個清麗的背影映入眼簾。麗人走起路來腳下生風，越走越快，腦後的馬尾跟著步伐雀躍著。不像有些女生那樣走路故意忸怩作態。豎捺腦海裏忽然閃現出汪國真的一首小詩《背影》
    背影
    總是很簡單
    簡單是一種風景
    背影
    總是很含蓄
    含蓄是一種魅力
    那背影含蓄得像中國古代婉約派詞人的作詞手法，簡單得像提姆埃特爾筆下的人物素描。豎捺從婉約詞和大師的素描作品裏遊離回來，感覺那背影太美，美得讓人產生懷疑。
    他大步流星地趕上去，結果還是沒追上。他一邊失落，一邊喃喃自語《大明宮詞》裏一句莎士比亞式的台詞“這位姑娘，請你停下美麗的腳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了什麽樣的錯誤。你的錯誤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讓我的手不聽使喚，你蓬鬆的身發漲滿了我的眼簾，看不見道路山川，隻是漆黑一片。”
    雖然他平時討厭這種濫情、做作的言情小說中慣用的語句，但這個美麗的相遇也隻能用這種美麗的語句才能描繪。可見身在情中，才能懂得言情。世界上最遺憾的事情就是和思慕的人緣鏗一麵。
    豎捺失魂落魄地回到寢室，寢室裏隻有吳淼一人。寢室裏還沒開暖氣，寒風從門縫裏刮進來時呼呼作響。豎捺躺在床上，心中想著那個夢幻似的美麗的影子，思緒翻飛，難以入睡，翻來覆去地像一張烙餅。
    吳淼在台燈下看書，見豎捺動來動去的，關心地問“你怎麽啦？哪裏不舒服？”
    豎捺睜開眼盯著天花板，淡淡地說“哦，沒什麽，就是睡不著而已。”
    吳淼見豎捺情緒不高，言語中有些怏怏不樂，又問“怎麽？有心事？”
    豎捺喃喃地說“我不是有心事，而是心有事。”豎捺此時的心像懸浮在空中，跟隨著呼吸上下起伏，始終無法平靜。
    吳淼這人木訥直率，不會玩文字遊戲，他問道“心裏有事別憋著，說出來或許會好受點。”
    豎捺不言，心知愛情這東西就像一張雙絲網，中有百千結，解也解不開，說更說不清楚。
    吳淼見豎捺無意與自己分享心事，又埋頭看書了。
    從那天起，豎捺再沒有見過那個“夢中背影”。伊人縈懷，揮之不去。他每天都是失魂落魄的，無法潛心學習。機械係的老師們行為和思想都一樣機械，隻有在競爭職稱名額的時候最靈活。
    豎捺聽說機械係有位雙聘院士，是機械工程界的專家。可惜這位雙聘院士就像夏天的雪，從未出現過。
    機械班的課表排的像一段混入空氣的輸液管子，前麵和後麵都是滿滿的，隻有中間是空的。周一、周五全天有課，周三全天無課。這樣安排得益的是機械班的老師們，因為這樣一來一周雙休就變成了一周三休。
    機械班的英語老師，大名叫伊小妹，同學們都叫她“伊妹兒”。“伊妹兒”這名字十分有考究價值，“伊”字在中文裏有“你”的意思，“伊妹兒”按照漢語意思翻譯就是“你妹啊”，音譯成英文就是eail，光聽名字就知道，天生是塊學英語的好材料。
    伊妹兒是北外畢業的碩士，不光腦袋碩大，嫉妒心也碩大。她常說她的師兄師姐不是給國家領導人當翻譯，就是在外交部供職，羨慕嫉妒之情溢於言表。言外之意是濱河大學難以施展其平生所學。
    實際上，她曾把自己的簡曆發往外交部和各名牌大學，奈何名牌大學門檻高，碩士研究生畢業根本就不要，至少都是博士，外交部就更不用說了，有學曆沒關係進不去。最後她才退而求其次，到濱河大學這樣的三流大學當了英語老師。可見教師並不是什麽神聖的職業，而是人剩的職業。
    伊妹兒衣著打扮常常十分中性，而講課的聲音卻近乎剛性，說的每句話都像發射出去的箭，直挺挺硬邦邦橫著出來，但她卻自詡為純正的牛津腔。
    豎捺覺得“牛津腔英語好比英國的普通話，應該講究字正腔圓。伊妹兒的牛津腔沒有牛津味，生硬得像牛筋味。所以應該把‘牛津腔’的‘津’字換成‘筋’字，是牛筋腔才對。”
    其實當你聽不懂一門語言的時候，這語言和鳥語也就沒什麽區別。機械班的學生們遺憾自己沒有孔子七十二賢徒之一的公冶長通曉鳥語的本領，都無法和“鳥”對話。
    前排學生們是噪音重災區，都覺得不堪入耳，掩耳埋頭於書本裏佯裝看書。
    伊妹兒看出了學生們沒在聽課，遂故意提高分貝說“同學們知道為什麽要學習知識嗎？是因為人本身缺乏知識，所以同學們在學習知識時一定要全神貫注。”
    豎捺不由地照此推理“那麽我們上思想道德課，豈不是因為我們缺德了？我們還缺錢呢，可惜沒有教人怎麽賺錢的課。”
    伊妹兒繼續牛腔滑調，說什麽“一種語言的成熟總是在一個作家的手裏完成的，要想學好英語應該多看歐美名著的英文原著，或者也可以看不帶翻譯的美國片。這樣才能保持對英語原汁原味的理解。”
    原汁原味往往意味著沒滋沒味，因為機械班這幫學生英語水平太差，英語語法一塌糊塗，主謂賓結構和主係表結構在他們眼裏就像一對雙胞胎，常常混淆。他們看美國片，隻能看懂畫麵，至於人物對話也隻認識幾個罵人的口語單詞，比如“fuck”、“shit”、“bitch”。
    伊妹兒表麵上主張實施素質教育，實際上實施的是應試教育，就好比中國古代的封建王朝，治國表麵上用的是儒家仁政思想，實際上用的法家嚴刑峻法思想。
    伊妹兒傳授學生們考試得分技巧“英語考試時要分清主次，主要抓占總分百分之七十的閱讀理解和作文，不求做完，但求做對。”伊妹兒和熊立新的思維方式一致，窺一斑可見教育界之全豹。
    豎捺對坐在身旁的吳淼說“這種英語教學方式，猶如教人用筷子吃西餐，吃得不得其法，往往難以消化。”
    吳淼消化能力驚人，道“怎麽不好消化？我覺得老師這也是為我們好嘛。”
    “這樣學英語考得分數再高也隻是啞巴英語。”
    吳淼反問道“那你有更好的學習方法嗎？”
    豎捺空有牢騷，毫無建樹，他隻恨自己沒有現代語言學之父趙元任通曉多國語言的本領，於是給自己英語不好找借口“英語學得再好有什麽用，隻不過就是個工具而已。”
    吳淼一下子被噎住了，但他仍不以為然。
    豎捺繼續刨墳掘墓“英語原本是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土語，如今在中國卻成了香餑餑。這年頭，任何舶來品在中國都很吃香，就連做成薯條的土豆也很吃香，唯獨土生土長的中國文化不吃香。”
    他刨完英語的墳，見吳淼沒有響應，心想“吳淼這人人如其名，反應時間都需要五秒。”
    吳淼不理會豎捺，他自動屏蔽幹擾繼續聽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