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魏清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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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版不易,  生存艱難,  請到晉江多做支持。  “少夫人,  ”春日知道楚瑜這是找了借口要發作,卻還說不得什麽,  隻是道:“您讓奴婢通報二夫人後走得太急,奴婢沒能跟上……”
    “通報二夫人?”
    楚瑜勾起嘴角:“我何時讓你去通報二夫人了?”
    春兒僵了僵,  楚瑜平靜道;“我已同夫人稟報過行程,  緣何要讓你同二夫人稟報?”
    楚瑜神態中帶著些許傲氣,  旁邊人聽了這話的人對視一眼,  旋即明白了楚瑜話語中的未盡之意。
    梁氏雖然被稱為二夫人,  但終究隻是妾室,隻是柳雪陽抬舉她,才有了位置。楚瑜乃楚家嫡長女,衛家世子妃,  管教也隻有柳雪陽有資格,萬沒有出行要稟報梁氏的道理。
    春兒麵色僵住,知道這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楚瑜也沒為難她,  淡道:“既然不願意在我房裏伺候,便去找二夫人,讓她給你安排個去處吧。”
    “少夫人……”
    “哦,順便同二夫人稟告一聲,我房裏加了兩個人,  我會同婆婆說的,  但讓她別忘了我這一房的月銀多加四銀。”
    長月晚月是她從楚家帶來的不假,  但月奉卻不該是她自己單獨出的。
    留下這句話後,楚瑜便帶著長月晚月回到房中,安置下長月晚月後,聽衛夏稟報了這一日的日常,隨後便看衛秋拿了一封信過來。
    “這是前線過來的信。”
    衛秋恭恭敬敬呈了上來,楚瑜點了點頭,攤開信件。
    她本以為是衛韞給她的回信,然而攤開信後,發現卻是歪歪扭扭狗爬過一樣的字,滿滿當當寫了整頁。開頭就是:
    嫂子見安,我是小七,嫂子有沒有很驚喜?大哥太忙了,就讓我代筆給嫂子回信。
    ……
    看了這個開頭,楚瑜就忍不住抽了嘴角。
    她明明記得當年鎮北侯寫著一手好字,她還在顧楚生的書房裏看過,那字體真是不可多得的好看。規整嚴謹,肅殺之氣撲麵而來,橫豎撇捺之間清瘦有力,一如那清瘦淩厲的少年將軍。
    怎麽現在這字……
    楚瑜歎了口氣,反應過來這前後變化之間經曆了什麽,心裏湧現出大片心疼來。
    如果衛韞天生就是那尊殺神,她覺得似乎也沒什麽。然而如今知道衛家家變之前,衛韞居然是這樣一個普通歡脫的少年,這前後對比,就讓楚瑜覺得心裏發悶。
    然而她很快調整了過來。
    ——還好,她來了。
    她細致看了衛韞所有描述。衛韞囉嗦,衛珺怎麽起床、怎麽吃飯、和誰說了幾句話,去幹了什麽,天氣好不好,他心情如何……
    他事無巨細,紛紛同楚瑜報告。
    楚瑜從這零碎的信息裏,依稀看出來,衛忠的打法的確是很保守,一直守城不出,打算耗死對方。
    “嫂子交代之事,大哥一直放在心上。任何冒進之舉措,均被駁回,嫂子盡可放心。”
    寫了許久,衛韞終於寫了句關鍵的正經話。
    楚瑜舒了口氣,旁邊衛秋看她看完了信,笑著道:“少夫人可要回信?”
    “嗯。”
    楚瑜提了筆,就寫了一句話:好好練字,繼續觀察,回來有賞。
    做完這一切後,楚瑜終於覺得累了,沐浴睡下。
    睡前她總有那麽些忐忑難安,於是她將信從床頭的櫃子裏拿了出來,放在了枕下。
    也不知道怎麽的,信放在枕下,她驟然安心下來,仿佛衛珺回來了,衛韞還是少年,衛家好好的,而她的一生,也好好的。
    楚瑜一夜睡得極好,第二天醒來後,她一睜眼便詢問前來服侍的晚月:“二夫人可派人來找了?”
    晚月有些詫異,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問,卻還是老實道:“未曾。”
    楚瑜點了點頭,讚了句:“倒挺沉得住氣的。”
    晚月不太明白,但她向來不是過問主子事的奴才,隻是按著楚瑜的吩咐,侍奉楚瑜梳洗後,就跟著楚瑜去給柳雪陽問安。
    楚瑜每天早上準時準點給柳雪陽問安,這點從未遲過。
    柳雪陽早上起得早,楚瑜去的時候,她已經在用早膳了。她招呼著楚瑜坐進來,含著笑道:“你也不必天天來給我問安,我這裏沒那麽大的規矩,這麽日日來,多累啊。”
    “兒媳以往也一貫這樣早起,如今世子不在,我也無事,多來陪陪您,總是好的。”
    楚瑜笑著看著下人上了碗筷,和柳雪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些閑事。
    她和柳雪陽關注點不太一樣,聊了一會兒,兩人便察覺到了一種雞同鴨講的尷尬。柳雪陽有些不願同她聊下去,卻又礙著情麵不敢說什麽,隻是等著楚瑜用完。
    楚瑜看了柳雪陽一眼,便知道她的意思,她心裏覺得,這個婆婆的確是太沒氣性,也難怪正室尚在,卻是讓妾室管了家。
    她思索了一陣子後,終於道:“我今日來,是想同婆婆聊一聊內務。如今兒媳嫁進來,又是世子妃,理應為婆婆分擔庶務,不知婆婆打算讓兒媳做些什麽?”
    聽到這話,柳雪陽麵上露出笑容:“這你不用擔心了,”她十分放心道:“府中一直是二夫人主持中饋,我並不勞累。”
    楚瑜:“……”
    這婆婆真是心大到沒邊了。
    不過她也早已猜到,於是她露出詫異的神色來,隨後抿緊了唇。
    這一番神色變化讓柳雪陽忐忑起來,有些猶豫道:“阿瑜可是覺得不妥?”
    “倒也……沒什麽。”楚瑜說得艱難,似乎極其為難。她斟酌了一下,抬頭同柳雪陽道:“隻是兒媳日後出去,不知要如何同其他夫人說。”
    各家世子妃都會跟隨主母學習主持中饋,等日後世子繼位,掌家大權便會交到世子妃手中。隻有極不得寵的世子妃才會什麽都不管。
    聽到楚瑜這話,柳雪陽終於反應過來,她點了點頭道:“是了,我一貫不同她們打交道,倒也忘了這規矩。這樣吧,”柳雪陽同楚瑜道:“你與二夫人共同管家,你先看她怎麽做,學著些。”
    楚瑜要的就是這個“看著”。
    她點了點頭隨後又道:“要是我覺得有些人不合適,我能換嗎?”
    “這種小事,你同二夫人商量便可。”
    柳雪陽皺了皺眉眉頭:“換個人而已,沒什麽吧?”
    “謝謝婆婆。”楚瑜笑起來:“我便知婆婆疼我。”
    聽了這話,柳雪陽也不由得笑了,揮了揮手道:“要做什麽你去吧,我去抄佛經了。”
    楚瑜拜別了柳雪陽,便帶著人來了梁氏的房中。
    梁氏如今年近四十,身子已經發福,讓她顯得格外親人。楚瑜到的時候,她上前迎了,若不是楚瑜昨天才下了她麵子,從她一番舉動看,根本看不出兩人有什麽間隙。
    楚瑜同梁氏你來我往了一番,終於說明了來意。
    梁氏聽了楚瑜的話,麵色僵了僵,隨後道:“也是,少夫人日後畢竟是管家的,如今學著也好。”
    說著,梁氏便道:“不如這樣,下月便是夫人生辰,這事兒便交給少夫人主辦,妾身也會從旁協助,少夫人看如何?”
    “我覺著,不妥。”
    楚瑜直接開口,笑眯眯看著梁氏:“阿瑜年少,還需多多學習,上來就主辦這樣大的事兒,怕是不妥。阿瑜如今就先跟在二夫人身邊學習,二夫人做什麽,阿瑜學什麽。”
    梁氏聽著這話,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繃不住了,然而楚瑜笑容不減,梁氏知道她是不會退讓了,好久後,她深吸了一口氣道:“好,那還請少夫人上點心,好好學。”
    “二夫人放心,”楚瑜恭敬行禮:“阿瑜會好好學的。”
    楚瑜說到做到,吃過午飯後,楚瑜便來了二夫人房中,等著二夫人“教”她。
    梁氏走到哪兒,楚瑜便根到哪兒,梁氏心煩意亂,楚瑜見她煩了,也沒說話,就這麽跟了一天,等到天黑,梁氏終於累了,將楚瑜趕了出去。
    楚瑜帶著長月晚月前腳出了梁氏的門,後腳就帶著長月晚月翻牆出了衛府。
    “小姐要去哪兒?”
    長月晚月有些疑惑。
    楚瑜從兜裏掏出一串鑰匙:“去配鑰匙。”
    晚月愣了愣,長月瞬間反映了過來:“您讓我在二夫人房裏放的安魂香是為這個啊?!”
    楚瑜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了長月一眼,點了點頭。
    “咱們趕緊,天亮前給她放回去。”
    “行嘞!”
    長月歡快出聲,拚命誇讚楚瑜:“小姐你可真厲害,我還在想到底要怎麽讓梁氏準咱們查賬呢!”
    “你知道我要查賬?”
    楚瑜覺得長月有長進,她一貫是手上功夫比腦子厲害。長月不好意思道:“是晚月告訴我的。”
    晚月猜出她的想法,楚瑜倒也不覺得奇怪。她對著晚月點了點頭,卻是道:“那知道為什麽我不攬生辰宴這事兒嗎?”
    “主子是主,梁氏為妾,主子要拿回中饋是遲早的事兒,梁氏攔不了。所以梁氏想找個事兒讓主子做砸,讓衛家知道主持中饋一事,隻有她梁氏能做好。”
    “嗯。”楚瑜點頭,歎了口氣道:“晚月,以後你嫁出去,我也不擔心了。”
    聽到這話,晚月紅了臉道:“主子說得太早了。”
    “也不早了呀,”楚瑜眨了眨眼:“你也十六了吧。”
    晚月被楚瑜羞得說不出話,長月在旁邊笑話她,晚月忍不住就朝長月動了手,三個人打打鬧鬧,在兵器街附近找了一家鎖匠,盯著對方配好所有鎖以後,又在街上玩鬧了一陣子,才偷偷溜回房中。
    她們三個人自以為謹慎,結果一爬過牆,就看見衛秋在院子裏,瞧著爬進來的三個姑娘,臉上有些無奈。
    楚瑜有些尷尬打了聲招呼:“那個,晚上好啊。”
    衛秋歎了口氣,想說什麽,最後卻忍住沒說。
    楚瑜本以為這事兒就這樣了,結果第二天晚上,她就收到了衛韞的飛鴿傳書。
    那狗爬一樣的字顯得更潦草了,明顯彰顯了這個人的擔心。
    “嫂子,你別隨便翻牆出去玩,衛家牆上有機關,有些地方不能翻的!”
    楚瑜看著這封千裏飛書,抬頭看向旁邊低頭看著腳尖的衛秋。
    憋了半天,她忍不住道:“信鴿貴嗎?”
    衛秋低著頭,小聲道:“挺貴的。”
    “好吧,”楚瑜沉著臉:“那還是吃烤乳鴿吧。”
    衛秋:“……”
    他知道,楚瑜想烤的不是鴿子,是他。
    她身上帶著涼意,膝下有如針刺一般疼,似乎是跪了許久。外麵是熟悉又遙遠的吵鬧聲。
    “她馬上要出嫁了,這樣跪著,跪壞了怎麽辦?!”
    “我聽不得你說這些道理不道理,我就且問她如今半步邁出將軍府未曾?!既然沒有,有什麽好罰?!”
    “如今打也打過,罵也罵過,你們到底是要如何?”女人聲音裏帶了哭腔:“非要逼死阿瑜,這才肯作罷嗎?!”
    是誰?
    楚瑜思緒有些渙散,她抬起頭來,麵前是神色慈悲的觀音菩薩,香火繚繞而上,讓菩薩麵目有了那麽幾分模糊。
    這尊玉雕菩薩像讓楚瑜心裏有些詫異,因為這尊菩薩像在她祖母去世之時,就隨著作為陪葬葬下了。
    而她祖母去世至今,已近十年。
    若說玉雕菩薩像讓她吃驚,那神智逐漸回歸後,聽見外麵那聲音,楚瑜就更覺得詫異了。
    那聲音,分明是她那四年前過世的母親的!
    這是哪裏?
    她心中驚詫,逐漸想起那神誌不清前的最後一刻。
    那應該是冬天,她躺在厚重的被子裏,周邊是劣質的炭爐燃燒後產生的黑煙。
    有人卷簾進來,帶著一個不到八歲的孩子。她身著水藍色蜀錦裁製的長裙,外籠羽鶴大氅,圓潤的珍珠耳墜垂在她耳側,隨著她的動作輕輕起伏。她已經年近三十,卻仍舊帶著少女獨有的那份天真明媚,與躺在病床上的她截然不同。
    她與麵前女子是一前一後同時出生的,然而麵前人尚還容貌如初,她卻已似暮年滄桑。她的雙手粗糙滿是傷痕,麵上因長期憂愁細紋橫生,一雙眼全是死寂絕望,分毫不見當年將軍府大小姐那份颯爽英姿。
    那女子上前來,恭恭敬敬給她行禮,一如在將軍府中一般:“姐姐。”
    楚瑜已沒有力氣,她遲鈍將目光挪向那女子身邊的孩子,靜靜看著他。
    那孩子看見楚瑜,沒有分毫親近,反而退了一步,頗有些害怕的模樣。
    楚瑜呼吸遲了些,那女子察覺她情緒起伏,推了推那孩子,同孩子道:“顏青,叫夫人。”
    孩子上前來,恭恭敬敬叫了聲,大夫人。
    楚瑜瞳孔驟然急縮。
    大夫人?什麽大夫人,分明她才是他的母親!分明她才是將他十月懷胎生下來那個人!
    “楚錦……”楚瑜顫抖著聲,她本想脫口罵出,然而觸及自己妹子那從容的模樣,她驟然發現。
    謾罵並沒有作用。
    此時此刻,她早已失去了手中的劍,心中的劍,她想要這個孩子喚一聲母親,需得麵前這個妹妹許肯。
    她懇求看著楚錦,楚錦明了她的意思,卻是笑了笑,假裝不知,上前掖了掖她的被子,溫柔道:“楚生一會兒就來,姐姐不必掛念。”
    楚瑜知曉楚錦是不會讓她聽到顧顏青那聲母親了,她一把抓住她,死死盯著她。
    楚錦靜靜打量著她,許久後,緩緩笑了。
    她揮了揮手,讓人將顧顏青送了下去,隨後低頭瞧著楚瑜的眼睛。
    “姐姐看上去,似乎不行了呢?”
    楚瑜說不出話,楚錦說的是實話。
    她不行了,她身子早就敗了,她多次和顧楚生請求,想回到華京去,想看看自己的父親——這輩子,唯一對她好的男人。
    然而顧楚生均將她的要求駁回,如今她不久於人世,顧楚生終於回到乾陽來,說帶她回華京。
    可是她回不去了,她注定要死在這異鄉。
    楚錦瞧著她,神色慢慢冷漠。
    “恨嗎?”
    她平淡開口,楚瑜用眼神盯著她,給予了回複。
    怎麽會不恨?
    她本天之驕子,卻一步一步落到了今日的地步,怎麽不恨?
    “可是,你憑什麽恨呢?”楚錦溫和出聲:“我有何處對不起你嗎,姐姐?”
    這話讓楚瑜愣了愣,楚錦抬起手,如同年少時一般,溫柔覆在楚瑜手上。
    “每一條路,都是姐姐選的。阿錦從來聽姐姐的話,不是嗎?”
    “是姐姐要私奔嫁給顧楚生,阿錦幫了姐姐。”
    “是姐姐要為顧楚生掙軍功上戰場敗了身子,與他人無幹。”
    “是姐姐一廂情願要嫁給顧楚生,沒人逼姐姐,不是嗎?”
    是啊,是她要嫁給顧楚生。
    當年顧楚生是和楚錦定的娃娃親,可她卻喜歡上了顧楚生。那時候顧家蒙難,顧楚生受牽連被貶至邊境,楚錦來朝她哭訴怕去邊境吃苦,她見妹妹對顧楚生無意,於是要求自己嫁給顧楚生,楚錦代替她,嫁給鎮國侯府的世子衛珺。
    那時候所有人都覺得她瘋了,用一門頂好的親事換一個誰見著都不敢碰的落魄公子。疼愛她的父親自然不會允許,而顧楚生本也對她無意,也沒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