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顧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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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報二夫人?”
    楚瑜勾起嘴角:“我何時讓你去通報二夫人了?”
    春兒僵了僵,  楚瑜平靜道;“我已同夫人稟報過行程,緣何要讓你同二夫人稟報?”
    楚瑜神態中帶著些許傲氣,旁邊人聽了這話的人對視一眼,旋即明白了楚瑜話語中的未盡之意。
    梁氏雖然被稱為二夫人,但終究隻是妾室,隻是柳雪陽抬舉她,才有了位置。楚瑜乃楚家嫡長女,  衛家世子妃,管教也隻有柳雪陽有資格,  萬沒有出行要稟報梁氏的道理。
    春兒麵色僵住,  知道這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楚瑜也沒為難她,  淡道:“既然不願意在我房裏伺候,便去找二夫人,  讓她給你安排個去處吧。”
    “少夫人……”
    “哦,  順便同二夫人稟告一聲,  我房裏加了兩個人,我會同婆婆說的,  但讓她別忘了我這一房的月銀多加四銀。”
    長月晚月是她從楚家帶來的不假,但月奉卻不該是她自己單獨出的。
    留下這句話後,  楚瑜便帶著長月晚月回到房中,  安置下長月晚月後,  聽衛夏稟報了這一日的日常,  隨後便看衛秋拿了一封信過來。
    “這是前線過來的信。”
    衛秋恭恭敬敬呈了上來,楚瑜點了點頭,攤開信件。
    她本以為是衛韞給她的回信,然而攤開信後,發現卻是歪歪扭扭狗爬過一樣的字,滿滿當當寫了整頁。開頭就是:
    嫂子見安,我是小七,嫂子有沒有很驚喜?大哥太忙了,就讓我代筆給嫂子回信。
    ……
    看了這個開頭,楚瑜就忍不住抽了嘴角。
    她明明記得當年鎮北侯寫著一手好字,她還在顧楚生的書房裏看過,那字體真是不可多得的好看。規整嚴謹,肅殺之氣撲麵而來,橫豎撇捺之間清瘦有力,一如那清瘦淩厲的少年將軍。
    怎麽現在這字……
    楚瑜歎了口氣,反應過來這前後變化之間經曆了什麽,心裏湧現出大片心疼來。
    如果衛韞天生就是那尊殺神,她覺得似乎也沒什麽。然而如今知道衛家家變之前,衛韞居然是這樣一個普通歡脫的少年,這前後對比,就讓楚瑜覺得心裏發悶。
    然而她很快調整了過來。
    ——還好,她來了。
    她細致看了衛韞所有描述。衛韞囉嗦,衛珺怎麽起床、怎麽吃飯、和誰說了幾句話,去幹了什麽,天氣好不好,他心情如何……
    他事無巨細,紛紛同楚瑜報告。
    楚瑜從這零碎的信息裏,依稀看出來,衛忠的打法的確是很保守,一直守城不出,打算耗死對方。
    “嫂子交代之事,大哥一直放在心上。任何冒進之舉措,均被駁回,嫂子盡可放心。”
    寫了許久,衛韞終於寫了句關鍵的正經話。
    楚瑜舒了口氣,旁邊衛秋看她看完了信,笑著道:“少夫人可要回信?”
    “嗯。”
    楚瑜提了筆,就寫了一句話:好好練字,繼續觀察,回來有賞。
    做完這一切後,楚瑜終於覺得累了,沐浴睡下。
    睡前她總有那麽些忐忑難安,於是她將信從床頭的櫃子裏拿了出來,放在了枕下。
    也不知道怎麽的,信放在枕下,她驟然安心下來,仿佛衛珺回來了,衛韞還是少年,衛家好好的,而她的一生,也好好的。
    楚瑜一夜睡得極好,第二天醒來後,她一睜眼便詢問前來服侍的晚月:“二夫人可派人來找了?”
    晚月有些詫異,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問,卻還是老實道:“未曾。”
    楚瑜點了點頭,讚了句:“倒挺沉得住氣的。”
    晚月不太明白,但她向來不是過問主子事的奴才,隻是按著楚瑜的吩咐,侍奉楚瑜梳洗後,就跟著楚瑜去給柳雪陽問安。
    楚瑜每天早上準時準點給柳雪陽問安,這點從未遲過。
    柳雪陽早上起得早,楚瑜去的時候,她已經在用早膳了。她招呼著楚瑜坐進來,含著笑道:“你也不必天天來給我問安,我這裏沒那麽大的規矩,這麽日日來,多累啊。”
    “兒媳以往也一貫這樣早起,如今世子不在,我也無事,多來陪陪您,總是好的。”
    楚瑜笑著看著下人上了碗筷,和柳雪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些閑事。
    她和柳雪陽關注點不太一樣,聊了一會兒,兩人便察覺到了一種雞同鴨講的尷尬。柳雪陽有些不願同她聊下去,卻又礙著情麵不敢說什麽,隻是等著楚瑜用完。
    楚瑜看了柳雪陽一眼,便知道她的意思,她心裏覺得,這個婆婆的確是太沒氣性,也難怪正室尚在,卻是讓妾室管了家。
    她思索了一陣子後,終於道:“我今日來,是想同婆婆聊一聊內務。如今兒媳嫁進來,又是世子妃,理應為婆婆分擔庶務,不知婆婆打算讓兒媳做些什麽?”
    聽到這話,柳雪陽麵上露出笑容:“這你不用擔心了,”她十分放心道:“府中一直是二夫人主持中饋,我並不勞累。”
    楚瑜:“……”
    這婆婆真是心大到沒邊了。
    不過她也早已猜到,於是她露出詫異的神色來,隨後抿緊了唇。
    這一番神色變化讓柳雪陽忐忑起來,有些猶豫道:“阿瑜可是覺得不妥?”
    “倒也……沒什麽。”楚瑜說得艱難,似乎極其為難。她斟酌了一下,抬頭同柳雪陽道:“隻是兒媳日後出去,不知要如何同其他夫人說。”
    各家世子妃都會跟隨主母學習主持中饋,等日後世子繼位,掌家大權便會交到世子妃手中。隻有極不得寵的世子妃才會什麽都不管。
    聽到楚瑜這話,柳雪陽終於反應過來,她點了點頭道:“是了,我一貫不同她們打交道,倒也忘了這規矩。這樣吧,”柳雪陽同楚瑜道:“你與二夫人共同管家,你先看她怎麽做,學著些。”
    楚瑜要的就是這個“看著”。
    她點了點頭隨後又道:“要是我覺得有些人不合適,我能換嗎?”
    “這種小事,你同二夫人商量便可。”
    柳雪陽皺了皺眉眉頭:“換個人而已,沒什麽吧?”
    “謝謝婆婆。”楚瑜笑起來:“我便知婆婆疼我。”
    聽了這話,柳雪陽也不由得笑了,揮了揮手道:“要做什麽你去吧,我去抄佛經了。”
    楚瑜拜別了柳雪陽,便帶著人來了梁氏的房中。
    梁氏如今年近四十,身子已經發福,讓她顯得格外親人。楚瑜到的時候,她上前迎了,若不是楚瑜昨天才下了她麵子,從她一番舉動看,根本看不出兩人有什麽間隙。
    楚瑜同梁氏你來我往了一番,終於說明了來意。
    梁氏聽了楚瑜的話,麵色僵了僵,隨後道:“也是,少夫人日後畢竟是管家的,如今學著也好。”
    說著,梁氏便道:“不如這樣,下月便是夫人生辰,這事兒便交給少夫人主辦,妾身也會從旁協助,少夫人看如何?”
    “我覺著,不妥。”
    楚瑜直接開口,笑眯眯看著梁氏:“阿瑜年少,還需多多學習,上來就主辦這樣大的事兒,怕是不妥。阿瑜如今就先跟在二夫人身邊學習,二夫人做什麽,阿瑜學什麽。”
    梁氏聽著這話,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繃不住了,然而楚瑜笑容不減,梁氏知道她是不會退讓了,好久後,她深吸了一口氣道:“好,那還請少夫人上點心,好好學。”
    “二夫人放心,”楚瑜恭敬行禮:“阿瑜會好好學的。”
    楚瑜說到做到,吃過午飯後,楚瑜便來了二夫人房中,等著二夫人“教”她。
    梁氏走到哪兒,楚瑜便根到哪兒,梁氏心煩意亂,楚瑜見她煩了,也沒說話,就這麽跟了一天,等到天黑,梁氏終於累了,將楚瑜趕了出去。
    楚瑜帶著長月晚月前腳出了梁氏的門,後腳就帶著長月晚月翻牆出了衛府。
    “小姐要去哪兒?”
    長月晚月有些疑惑。
    楚瑜從兜裏掏出一串鑰匙:“去配鑰匙。”
    晚月愣了愣,長月瞬間反映了過來:“您讓我在二夫人房裏放的安魂香是為這個啊?!”
    楚瑜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了長月一眼,點了點頭。
    “咱們趕緊,天亮前給她放回去。”
    “行嘞!”
    長月歡快出聲,拚命誇讚楚瑜:“小姐你可真厲害,我還在想到底要怎麽讓梁氏準咱們查賬呢!”
    “你知道我要查賬?”
    楚瑜覺得長月有長進,她一貫是手上功夫比腦子厲害。長月不好意思道:“是晚月告訴我的。”
    晚月猜出她的想法,楚瑜倒也不覺得奇怪。她對著晚月點了點頭,卻是道:“那知道為什麽我不攬生辰宴這事兒嗎?”
    “主子是主,梁氏為妾,主子要拿回中饋是遲早的事兒,梁氏攔不了。所以梁氏想找個事兒讓主子做砸,讓衛家知道主持中饋一事,隻有她梁氏能做好。”
    “嗯。”楚瑜點頭,歎了口氣道:“晚月,以後你嫁出去,我也不擔心了。”
    聽到這話,晚月紅了臉道:“主子說得太早了。”
    “也不早了呀,”楚瑜眨了眨眼:“你也十六了吧。”
    晚月被楚瑜羞得說不出話,長月在旁邊笑話她,晚月忍不住就朝長月動了手,三個人打打鬧鬧,在兵器街附近找了一家鎖匠,盯著對方配好所有鎖以後,又在街上玩鬧了一陣子,才偷偷溜回房中。
    她們三個人自以為謹慎,結果一爬過牆,就看見衛秋在院子裏,瞧著爬進來的三個姑娘,臉上有些無奈。
    楚瑜有些尷尬打了聲招呼:“那個,晚上好啊。”
    衛秋歎了口氣,想說什麽,最後卻忍住沒說。
    楚瑜本以為這事兒就這樣了,結果第二天晚上,她就收到了衛韞的飛鴿傳書。
    那狗爬一樣的字顯得更潦草了,明顯彰顯了這個人的擔心。
    “嫂子,你別隨便翻牆出去玩,衛家牆上有機關,有些地方不能翻的!”
    楚瑜看著這封千裏飛書,抬頭看向旁邊低頭看著腳尖的衛秋。
    憋了半天,她忍不住道:“信鴿貴嗎?”
    衛秋低著頭,小聲道:“挺貴的。”
    “好吧,”楚瑜沉著臉:“那還是吃烤乳鴿吧。”
    衛秋:“……”
    他知道,楚瑜想烤的不是鴿子,是他。
    聽到這話,幾位少夫人臉色都變了,姚玨霍然起身,怒道:“帶五位小公子離開,怎的都不知會我們這些當母親的一聲?!”
    姚玨出身姚家,如今姚家女貴為皇後,嫡長子為太子,姚家一家身份水漲船高,哪怕是庶出之女,也比其他人有底氣得多。
    楚瑜心裏思索著上輩子衛韞最後是提了姚勇的人頭回來,又想到如今衛家必然是遇上了什麽陰謀詭計,看見姚家人就覺得心裏不暢快,她冷冷掃了姚玨一眼,平淡出聲道:“帶人出去的,是大夫人,你與其朝我吼,不若去找婆婆吼去?”
    姚玨被這麽一說,莫名覺得氣勢弱了幾分,她張了張口還想說話,楚瑜驟然提高聲音:“滾出去!”
    “楚瑜你……”
    姚玨疾步上前去,衛夏衛冬立刻上前,攔住了姚玉。楚瑜繼續道:“鬧,你就繼續鬧,你可知我為什麽送他們走?又可知前線發生了什麽?!你便將時間繼續耽擱下去,到時候誰都跑不掉!”
    一聽這話,所有人心裏咯噔一下,素來最有威望的五少夫人謝玖走上前去,按住姚玨的手,看著楚瑜,認真道:“前線發生了什麽,還請少夫人明示。”
    “今日清晨,小七從前線發回來的消息,”楚瑜沉著聲,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盯著楚瑜,仔細聽著楚瑜的話,楚瑜打量著眾人的神色,緩慢道:“公公與諸位兄長,在白帝穀被困後,全軍覆滅,如今小七以裹屍裝棺,帶著他們在回來的路上……”
    話說完了,所有人都沒有反應,大家都呆呆看著楚瑜,許久後,謝玖最先回過神來,顫著聲道:“少夫人說的兄長,是哪一位?”
    說著,她似乎也察覺,楚瑜用的是“諸位”,絕不是一位,於是她改口道:“是,哪幾位?”
    楚瑜歎息了一聲,慢慢道:“除了小七以外,包括世子在內,六位公子連同鎮國公……”
    話沒說完,一聲尖叫從人群中傳來,所有人抬頭看去,卻是六少夫人王嵐。
    她如今剛剛懷上身孕,本就在敏感之時,聽到這消息,她瘋了一般撲向楚瑜,掙紮道:“你胡說!我夫君怎麽可能死!你瞎說!”
    她聲音又尖又利,侍女上前拉住她,楚瑜皺起眉頭,給長月一個眼神,長月便抬起手,一個手刀便將王嵐打暈了過去。
    王嵐昏死過去後,房間裏就留下了三少夫人的哭聲,而謝玖和姚玨站在大廳裏,全然還沒反應過來的模樣。
    楚瑜看向她們,正打算說什麽,就聽見姚玨仿佛是突然驚醒一般道:“我不信,我得回去,我要去找我娘,我……”
    她說著,急衝衝朝外走去,然而沒走幾步,外麵就傳來了喧嘩之聲,楚瑜皺眉抬頭,就看見士兵匆忙入內,焦急道:“少夫人不好了,一群士兵拿著聖旨將府裏包圍了,說是七公子回來之前,誰都不能離開!”
    前線的消息應該已經到了宮裏,皇帝做這件事也在她意料之內,不然她也不會讓柳雪陽帶著孩子早早離開。
    她平靜道:“無妨,讓他們圍去。”
    如今還未定罪,便沒有任何人敢闖入鎮國侯府來。
    她扭過頭,繼續吩咐下人,讓他們將蔣純和王嵐放在一起,嚴加看管,讓大夫好生照料著。
    王嵐的孩子,得盡量生下來。
    隻是上輩子……她生下來了嗎?
    楚瑜不記得,上輩子衛府的少夫人們,除了一個殉情的蔣純太過轟動,其他人似乎都沒有太多的傳聞,大多聽聞都被衛韞代替兄長給了休書,放回家去再嫁了。
    楚瑜一麵思索著上輩子所有信息,一麵有條不紊吩咐著。而姚玨似乎全然不信侍衛的話,吵嚷著要出去。
    楚瑜也沒有管她,反而將目光看向謝玖。
    “五少夫人有何打算?”
    她聲音平靜,謝玖是個聰明人,她立刻看出了楚瑜的意圖,皺著眉道:“如今衛家顯然是沾了大罪,你還打算留著?”
    這話出來,楚瑜便明白謝玖的選擇了,她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卻是問:“你對五公子沒有感情的嗎?”
    謝玖愣了愣,等她反應過來時,便沉默了。
    好久後,她艱難出聲:“可我總得為未來打算,我才二十四歲。”
    她堅定看向楚瑜,似乎還想說什麽,楚瑜卻點了點頭,全然沒有鄙夷和不耐,淡道:“可。”
    說完之後,她便轉過身去,同下人吩咐著後麵白事操辦的要點,再沒看謝玖一眼。
    麵對楚瑜這樣淡然的態度,謝玖一瞬間覺得,自己站在自己,似乎難看極了,狼狽極了。
    她捏著拳頭,猛地提聲:“你留下來會後悔的!”
    楚瑜頓住步子,轉過頭去,謝玖聲音篤定:“楚瑜,你還小,你不懂一個人過一輩子是多麽可怕的事……”
    “我沒有一個人,”楚瑜打斷她,聲音沉穩淡然:“我還有衛家陪著。”
    “你……”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的獨木橋,我不勸你,你何必攔我?”
    楚瑜皺起眉頭:“謝玖,我以為你是聰明人。”
    謝玖被這句話止住聲,楚瑜說的沒錯,隻是說,楚瑜的選擇,把其他所有人的,都襯得格外不堪。
    謝玖看著她遠走,深吸了口氣,還是選擇轉身離開。
    既然要遠離,自然不能再和謝家有太多的糾葛。衛韞回來時,皇帝自然會解開這守衛禁製,她得早些和衛家脫離了幹係。
    謝玖覺得自己想得無比冷靜,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典型的、冷漠的、聰慧的世家女,然而等她走到房間裏,坐在床榻上,不知道怎麽的,她就突然想起她夫君的模樣了。
    她脫鞋躺到床上,在這無人處,將臉埋入錦被之中,總算是哭出聲來。
    幾個少夫人哭的哭,鬧的鬧,楚瑜讓人看著他們,自己就開始籌辦靈堂。
    人死了,總是要有歸處,更何況衛家。
    聽聞上輩子衛家鬧得太過急促,那幾位甚至連靈堂都沒有,就匆匆下葬,連墓碑,都是後來衛韞重新再啟的。
    如今她在這裏,總不能讓衛家像上輩子一樣,英雄一世,卻在最後連靈堂祭拜都無。
    上輩子她操辦過自己母親的白事,也操辦過顧楚生母親的白事,這件事上,她倒也算熟練。
    熟門熟路準備好了要采買的東西,商量好了靈堂的擺設和位置,這時候已經天黑了。
    她才想起蔣純來,她想了想,決定再去看看蔣純。
    蔣純下午就醒了,醒過來之後就打算自殺,隻是楚瑜早就讓人看著,及時被搶了劍,這才保下一條命來。
    自殺未遂後,蔣純便不再說話,也不進食,靠在窗邊,一動不動,什麽話都不說。
    楚瑜走進去的時候,就看見這樣一個人,目光如死,呆呆看著外麵的天空。
    旁邊丫鬟見到楚瑜來,想稟報些什麽,楚瑜擺了擺手,他們便識趣走了下去。楚瑜來到蔣純身邊,坐下之後,給她掖了掖被子。
    “天晚露寒,好好照顧自己,別著涼。”
    蔣純沒有理會她,仿佛根本沒她這個人似的。
    楚瑜靠在床的另一邊,看著對麵窗戶外的月亮。
    “我嫁過來那天,其實都沒看見阿珺長什麽模樣。”
    聽到這話,蔣純終於有了動作。
    她慢慢回過頭來,看見楚瑜靠在床的另一邊,神色裏帶著溫柔,仿佛是回憶起了什麽:“我就聽見他結結巴巴喊我一聲楚姑娘,我心裏想,這人怎麽老實成這樣,都成親了,還叫我楚姑娘。”
    蔣純垂下眼眸,明顯是在聽她說話。
    楚瑜也沒看他,繼續道:“成親當天,他就出征,我想見見他到底長什麽模樣,於是我就追著過去,那天他答應我,一定會回來。”
    “你……”蔣純終於開口:“別太難過。”
    “我不難過。”
    楚瑜笑了笑:“他不會想看我難過,所以,我也不想令故人傷懷。”
    蔣純沒有說話,她似乎明白了楚瑜的來意。
    “我與你不一樣。”
    她聲音微弱:“我從出生,到遇見二郎之前,從沒高興過。哪怕嫁給他,我也心懷忐忑,我怕他不喜歡我,更怕他欺辱我。”
    “可他沒有。”
    蔣純聲音沙啞:“成婚那天,我崴了腳,我想著,他必然會生氣我出了醜,所以我硬撐著,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以為我要一個人,那麽疼的走完所有路,結果他卻發現了。”
    “他蹲下身來,”蔣純笑起來,眼裏全是懷念:“他背著我,走完了整條路。我們進了洞房,他親自用藥酒給我擦腳。從來沒有一個人對我這樣好過。”
    她目光落在楚瑜身上:“視若珍寶,不過如此。”
    楚瑜沒說話,描述得越美好,麵對現實的殘忍,也就越疼得讓人難以接受。
    “如果一輩子不曾擁有過,那我也認命了。”蔣純顫抖著閉上眼睛:“可我曾經遇到過這樣好的人,我又怎麽一個人走得下去。”
    “太疼了……”
    她眼淚落下來:“一個人走那條路,太疼了。”
    楚瑜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抱住了蔣純。
    她壓抑著眼裏的熱淚,拚命看向上方。
    “沒事,”她沙啞著聲音:“我在,蔣純,這條路,我在,夫人在,還有你的孩子,你不是一個人啊。”
    “從你嫁進衛家開始,你早就不是一個人了。”
    “以後誰敢欺負你,我替你打回去。你病了,我照顧你;你無處可去,我陪伴你。蔣純,”她抱緊她:“人這輩子,不是隻有愛情的。”
    “你早就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隻能死死抓住二公子的小姑娘了。”
    “你有孩子,有衛府,你有家啊。”
    聽到這話,蔣純終於再也無法忍耐,那壓抑的痛苦猛地爆發而出。
    她嚎啕出聲。
    “可我想他,我想他啊!”
    “我知道。”
    “為什麽是他?為什麽那些喪盡天良的人活得好好的,可他卻去了呢?他還這麽年輕,我們的孩子才有五歲,怎麽就輪到他了呢?”
    “我知道。”
    “為什麽……”蔣純在她懷裏,哭得聲嘶力竭,一聲一聲質問。
    為什麽這蒼天不公至斯。
    為什麽這世間薄涼至此。
    為何英雄埋骨無人問,偏留鼠狼雲錦衣?
    然而這些為什麽,楚瑜無法回答,她隻能抱住她,仍她眼淚沾染衣衫,然後慢慢閉上眼睛,想要用自己的體溫,讓蔣純覺得,更溫暖一些。
    縱然溫暖如此微弱,卻仍想以身為燭,照此世間。
    是誰?
    楚瑜思緒有些渙散,她抬起頭來,麵前是神色慈悲的觀音菩薩,香火繚繞而上,讓菩薩麵目有了那麽幾分模糊。
    這尊玉雕菩薩像讓楚瑜心裏有些詫異,因為這尊菩薩像在她祖母去世之時,就隨著作為陪葬葬下了。
    而她祖母去世至今,已近十年。
    若說玉雕菩薩像讓她吃驚,那神智逐漸回歸後,聽見外麵那聲音,楚瑜就更覺得詫異了。
    那聲音,分明是她那四年前過世的母親的!
    這是哪裏?
    她心中驚詫,逐漸想起那神誌不清前的最後一刻。
    那應該是冬天,她躺在厚重的被子裏,周邊是劣質的炭爐燃燒後產生的黑煙。
    有人卷簾進來,帶著一個不到八歲的孩子。她身著水藍色蜀錦裁製的長裙,外籠羽鶴大氅,圓潤的珍珠耳墜垂在她耳側,隨著她的動作輕輕起伏。她已經年近三十,卻仍舊帶著少女獨有的那份天真明媚,與躺在病床上的她截然不同。
    她與麵前女子是一前一後同時出生的,然而麵前人尚還容貌如初,她卻已似暮年滄桑。她的雙手粗糙滿是傷痕,麵上因長期憂愁細紋橫生,一雙眼全是死寂絕望,分毫不見當年將軍府大小姐那份颯爽英姿。
    那女子上前來,恭恭敬敬給她行禮,一如在將軍府中一般:“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