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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教教民崩潰後留下的混亂景象,仍然處處皆是。北京城也差不多毀了一半,到處都是哭聲,也到處都是劫後餘生慶幸的眼淚。紫禁城幾乎燒掉了一大半,現在還在冒著縷縷黑煙。

    京城百姓已經自發的組織起來收斂屍骨,撲滅殘火。城中幾處要害的地方,已經有禁衛軍的官兵在值守。這些士兵臉上全是驕傲和自豪,跟著大帥,一路艱辛,終於走到了這裏!

    而楚萬裏已經迎在了永定門外。

    光緒死了,慈禧死了,就連滿清中樞官僚體係,現在還能剩下多少都不大樂觀。而徐一凡及時趕到,立刻填補了這中樞威權的空缺,再加上他本來就擁有的實力威望,天下已無抗手。

    這天下,是他的了。

    ……隻是,這真的是接手了一個爛攤子呢。積弱百年不用說,現在北地又是滿目瘡痍,香教仍然未平。國庫可以跑老鼠,地方督撫隻是表明歸心,可真正要將他們消化到徐一凡的統治體係當中,還需要大量的精力和時間,說不定還要流血……更有正在一日千裏的西方列強們,老大帝國,到底該怎樣振作,才能趕上他們?想想都替徐一凡愁,這擔子,隻有比以前更重了。

    ……可這滿清,畢竟是完了。

    至少這條逆而奪取的道路,已經是走到了盡頭。

    城外頭,兩列禁衛軍站在門口,立正行禮,更有無數百姓,焚香而立。有的人居然還穿著清朝的朝服,帽子上頭有東珠,不用說都是清朝愛新覺羅家的親貴子弟了。與其等徐一凡找上門,不如現在自己就先來乞活。

    數十名騎士,簇擁著徐一凡而來。列隊迎接的禁衛軍啪的磕響腳跟。迎候的京城諸色人等呼隆隆的跪下了一大片,一片善頌善禱的聲音。

    徐一凡的臉上,並沒有什麽喜色。卻微微有點蒼白,他也不看四下,直直的就朝楚萬裏走來。

    總算……還是趕上了。不管北京城現在變成了什麽樣,可總是保住了大部分的京城生靈。勉強可告無愧。這天下,他取得堂堂正正。現在他腦子裏的轉動的思緒,幾乎和楚萬裏剛才所想一樣。

    等走完了這條曲折而又激蕩萬分的逆而奪取的道路,卻隻發現,前麵的道路卻是加倍的艱難。

    ……可這滿清,畢竟是完了。

    回首前程,恍然若夢。對於前麵的道路,他無比惶恐,可已經不能後退。

    楚萬裏笑著迎向徐一凡的馬前,啪的立正行禮:“大帥,何來之遲?”

    徐一凡勒住馬,跳下來拍了拍楚萬裏的肩膀:“你辛苦,我也沒輕鬆到哪裏去!從江寧而遼南,由遼南而天津。到了天津,和北京文報已經完全不通。一點都沒有停頓,就朝這裏趕來……不過我始終相信,你小子能在這裏撐住!”在他說話之間,陳德溥仰也都跳了下馬,緊緊的貼在徐一凡身邊,警惕四顧。其中溥仰更是強迫著自己不要四下張望。他和那個已經崩塌的朝代,和這座北京城,已經沒有關係了……

    楚萬裏淡淡一笑:“我自己挑的這個活兒嘛,不幹好如何對得住大帥?”

    徐一凡朝左右拜倒的大群百姓招招手示意一下,他們卻拜伏得更深,善頌善禱的聲音更高。最後隻好不管,自顧自的和朝城門內走去。楚萬裏一瘸一拐的跟在後麵笑道:“大帥,您不是發過誓不進北京城麽?”

    徐一凡站定,淡淡一笑,用腳跺了跺城門外的條石:“我進的是北京麽?都沒皇帝了,一個朝代都完了,還叫什麽京?從今而後,此城名為北平!”

    楚萬裏終於發現了徐一凡現在心情有點不對,他一轉念也就明白,湊過去還沒說話。徐一凡就抬抬手製止他朝下說:“我都知道了……項城先來迎我,已經和我說了。五哥的事情,不怪你們……他為了兄弟,向來是不拿這條命當什麽的……我們兄弟,負五哥良多!……慈禧光緒加在一塊兒,也抵不上我的五哥!”

    徐一凡語調低沉,臉上卻仍然沒有什麽表情。

    “走,去我五哥歸天之處……我得看看他!”

    ※※※

    總理衙門周圍,在徐一凡到來之前,就已經有禁衛軍親兵營提前趕到。清理幹淨這裏的屍首,肅清周圍閑雜人等。原來徐一凡的扈從警戒還算簡單,親兵營也是正常執行保衛任務。但是這個時候,他的手下卻自己在心裏把弦又加緊一把。已經有了一些警陛森嚴的意思。而京城百姓,在徐一凡過來的一路上,又是拜伏了一地。

    京城,已經換了主人。

    徐一凡卻再沒有體驗這種感覺的心情,他一路隻是蒼白著一張臉,急急的促馬而行。

    五哥……死了。

    當溥仰幾個簇擁著徐一凡來到總理衙門階前,卻隻能看到地上那一灘殷紅的血跡。徐一凡緩緩下馬,立於那灘血跡之前。在此之前,已經有人將五哥的屍身收斂走了。至於是不是譚嗣同,徐一凡並不知道,也不想查下去。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不想說隻要能讓王五不死,他願意豁出一切去換這種矯情的話。可……這是五哥啊!沒有他,自己還不知道早就死在蒙古草原上哪裏!

    自己不是聖人,從來不是。也不想當聖人。徐一凡隻覺得惱怒加上無能為力的痛苦感覺混在一起,簡直馬上要爆發出來!他要早點下定決心,不玩兒那些惡心的權謀,也許五哥不會死!

    他猛的掉頭,大吼出來:“是誰殺了我五哥?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來!要是找不到,等大軍趕至,把北地的大師兄大師姐都他媽的給老子抓起來,打死抵命!”

    在他頭頂,響起了一個冷淡刻板的聲音:“王五是我殺的。”

    站在徐一凡身後的陳德溥仰,立刻將徐一凡一拉,擋在身後。嘩啦啦的掏出槍來,這巷子裏麵所有禁衛軍官兵,都把槍舉了起來!

    就看見總理衙門前麵的照壁溝口上頭,輕悄悄的翻下一個人影,渾身是血。正是章渝。親兵營過來,這周圍就差翻個底朝天了,誰也不知道,他怎麽藏匿下來的!

    章渝臉上全是輕鬆的神色,舉起雙手,任幾十杆步槍一下抵在他前後左右。他隻是看著徐一凡:“王五是死在我手,武技相差一線,那也是死……我也沒留手。香教在北地根深蒂固,你要斬盡殺絕沒那麽容易,也可能讓你新朝遇到更大的麻煩,隻能徐徐化解……本來想殺你為韓老掌櫃報仇,可是想想,韓老爺子是心願已了,自己求死。我心願也了了,想想看,前頭也無路可走,我能去哪裏?我們主仆一場,這個時候就用不著對你下殺手了,幹脆下來為王五抵命……怎麽處理香教,我想你也心中有數,剛才說的是氣話,當不得真的。殺我一個,這氣差不多也出幹淨了。”

    他神色又坦蕩又疲倦,視抵著他的幾十杆槍如無物,隻是看著徐一凡侃侃而談。

    徐一凡看看章渝,點點頭,舉步就朝外麵走去。溥仰陳德緊緊的擋在他的身前,如臨大敵一般護著徐一凡從他身邊走過。楚萬裏和袁世凱都站在巷口,看著徐一凡的舉動。

    徐一凡不發一言,快步走到了巷口,翻身上馬,臨策馬而去的時候,回頭下令:“開槍!然後收斂了他!章渝,要我把你葬在哪裏?”

    章渝臉上露出了放下一切的安心笑容,大聲回答:“哪裏死了哪裏埋!狼拉了狗啃了,都無所謂!幹了這些缺德事,反正我也進不了祖墳!”然後就被身後禁衛軍官兵一推,推倒了照壁前頭,他攤開雙手,閉目待死。

    徐一凡不再多言,策馬而去,槍聲在他背後猛然響起,然後就一切歸於寂靜。

    多少人的這條路,都已經走到盡頭了。而新的時代,自己又要怎樣開創?這已經完全沒有自己所熟知的曆史可言,完全是條嶄新的道路!

    可現在自己心下,更多的卻是茫然。

    楚萬裏策馬跟在他的身後,低聲問道:“大帥,去哪裏安頓下來?這麽多事情要處理,趕緊得把架子搭起來……對了,大帥,那抓香教大師兄大師姐的命令,要不要執行?現在就抓著不老少呢……”

    徐一凡板著臉看看他:“抓個屁!隻能用懷柔手段,這場慘禍,也隻能往光緒和慈禧頭上推……慢慢化解吧……總不能再殺一個屍山血海!”

    他回答完這些話,握著馬韁繩,一時間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他腦海當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斷然下令:“走,去煤山!”

    ※※※

    煤山之上,崇禎吊死的那顆歪脖子樹依舊。從山上往下看,就能看到已經大半化作廢墟灰燼的紫禁城。滿清十二帝,有十個在竊據了明成祖建起的宮室,這裏操控壓製著這個國家和民族。而現在他們存在的痕跡,也被一把大火抹去。

    徐一凡沒心情感慨自己毀壞了多少國寶,也不去想故宮是不是就這樣沒有了。他隻是走到那顆歪脖子樹前麵,摸摸樹幹,苦笑道:“算是給你報仇啦……”

    跟在他後麵的楚萬裏走得氣喘籲籲的,他腿上有傷,比不得徐一凡健步如飛,聽到徐一凡說話,插嘴道:“……崇禎是給李自成逼死的……”

    徐一凡臉一紅,回頭吼了一聲:“還不是一樣!”

    他懶得跟楚萬裏再多羅嗦,隻是轉頭看著腳下的火場廢墟:“兩百多年前,當這些大辮子呼嘯而來,民族氣運,從此跌入穀底……我們錯過了多少可能,喪失了多少機會!我不想將責任都推到這些大辮子身上,可是我堅信,沒有他們,我們這個國家,這個民族,一定會更好!”

    他輕輕自語,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思緒裏頭:“……現在也不遲啊……甲午打贏了,庚子也不會有了,更是提早了十五年讓他們滾蛋……我沒做錯,我成功了!至少這過去五年,我已經讓一切,徹底改變,看到這個龐然大物,在我手中轟然崩塌!”

    楚萬裏又低聲嘀咕一句:“……在京城打生打死的是我們好不好……”

    徐一凡一笑,沒理他,將剛才摘下的軍帽合在了頭上。這才拍拍楚萬裏的肩膀:“走吧,一起朝前走吧!”

    “大帥,前路是什麽樣的?”

    “……我怎麽知道?一起去闖囉!”

    “……還要闖啊……”

    “……還辭職麽?”

    “……賞我塊免死金牌,我就幹下去……”

    太陽從天空中灑下無限光芒,照在劫後餘生的北京城中,崇禎吊死的歪脖子樹上,似乎在這一刻,就發出了新芽。

    而新的曆史,就將在這一片廢墟中。

    ——冉冉升起。

    《篡清》於焉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