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Ation 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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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近春節, 年味漸濃。

    牆上的日曆翻過最後一頁,該換新的一本了,而《藍宇》的拍攝則已趨中期。在那塊色彩斑斕的喚作時代的背景板中, 受遠/華案的牽連, 陳撼東從高處直墜,鋃鐺入獄。那般高傲的人, 轉瞬間就低下了頭顱, 變得有些灰敗與蕭瑟。

    牆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偌大的公司瀕臨瓦解, 對於陳撼東的打擊當然是極其巨大的。但他又是幸運的,因為無論如何,都有藍宇陪在他的身旁。

    無論是平庸是驚世,是璀璨是落魄, 是風又或者是雨, 都是藍宇所愛。

    得其所愛, 一生何求。

    而陳撼東身上那幾分痞氣與傲氣,則氤氳成了四分頹然,五分憂鬱, 外加一分莫名的悲歡。

    這兩段的心境跨度頗大,要演繹出其中精髓,對於任何一位演員來說都絕非易事,但就算他頹唐了,他還是陳撼東, 絕沒有變成另外一個人。

    之前的拍攝已如鐵匠鋪裏燒紅的鐵塊般漸入佳境,但轉眼間便要淋上冰水推倒重來,關錦鵬一點一點地幫蘇映砥礪著,拍攝的進度則毫無懸念地又拖延了下來。

    隨著街上張燈結彩地掛起了燈籠,年關將至,劇組裏的人心也逐漸躁動起來,關錦鵬不是那般苛刻的人,雖說拍攝進展不盡人意,但尚在預期之內,因此他也不著急,給劇組上下放了六天的假期,囑咐兩位主演,特別是蘇映好好調節一下心情,自個兒拿著拍好的片子回香港整理去了。

    “初五再開始……”蘇映有些沒奈何地舔了舔嘴唇,伸了個懶腰。

    其實對蘇映來說,過年放假一點意思都沒有。倒不是他癡迷演戲已到了廢寢忘食旁若無物的境地,實在是親朋故友都不在身側,漫數黃曆也是無事可做,懶散與困頓逐漸滲入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中。

    如果還在家的話,他要忙活的事情可就多了。隨著父親一起去大掃除,燒香祭祖,熏臘肉,貼春聯,而母親呢,則在廚房裏一個人忙活著。晚上的時候,端出一桌子豐盛的晚宴,一家人熱熱鬧鬧在家裏麵吃著團年飯,別提有多快活。

    隻是,那個家已經回不去了啊。

    但春節的確是京城最為清淨的時刻。路上沒有擁擠的車流,街上沒有湧動的人潮,蛻下一身嘈雜的外殼,京城又恢複了它本來的麵貌。

    掛紅燈籠貼對聯,再貼個倒福,盡管這些在鋼筋水泥中間略微有些不協調,但不這樣做的話,那縷淡若飛煙的年味就更加不起眼了。

    耳邊一片寂靜,靜得可怕,這也是京城缺乏年味的原因之一吧,沒有煙花爆竹的聲響以及小孩子喧鬧的聲音,讓小鎮裏長大的蘇映總覺得缺了些什麽。

    他住的那間屋子裏連台小彩電都沒有,自然也看不了春晚,大年夜的晚上,啟開一包速凍水餃的袋子,聽著收音機裏晃晃悠悠的夾雜著噪音的歌聲,凝神望著窗外的漫長黑夜。

    依舊是一個孤苦伶仃的春節,但不管怎麽說,總比前兩年在那個破洞裏過得要好多了。

    窗外的光線透亮,但又被隔絕了,就像行走在街道上人們的快樂一樣,看不到,聽不到,也難以去抹平,隻想把它們一同放在時間的支架上晾曬著,看著它們由濕潤而後蒸發,變成一粒粒分子於空氣中自由地飄蕩著。

    二零零一年的春節,就這樣於一片安靜祥和中,不帶波瀾地泯滅了。

    ……

    隔日,一月二十四日,是大年初一。

    天公作美,破除了前些天低低沉沉的迷雲,慈善似的丟下幾絲光線來。

    許久不見,有點不適應的陽光,灑在身上的時候有些不自然。

    “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走到約定的路口,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蘇映的心情便靈動起來,連帶著嘴角不由得輕輕彎了起來。

    沈宸的短發長了寸許,穿著件淡灰色的大衣,圍著一條藍絨格子的小圍巾,那顏色頗為淡雅,像新華書店的角落裏線裝書的封麵。

    隻是大衣的款式有些老,不知是沈宸故意買的還是怎麽著,與他有些不太合襯。他的長相與年紀本就不成正比,麵嫩,看上去像是十七八歲的少年,肩胛骨是撐起這大衣了,臉卻是撐不起。

    但不顯得滑稽,反而有一種,唔,很奇特的俏皮感。

    “過完年回來,不是很正常嗎?”沈宸的眸子閃著光,臉上的表情一讀便明了,是一種‘我就是不承認我回來是想陪你’的表情。

    俗稱傲嬌。

    這是他們剛在一起的第一個春節,初春的京城有些寒冷,街上像他們這般的情侶很多,滿大街都像打翻了蜂蜜一樣飄灑著香甜的氣息。

    此時還是沒有智能手機的時代,手上那台小巧的諾基亞除了打電話發短信便沒有別的用處,不像後世,一個聚會裏一群人麵對麵地刷微博玩手機。

    蘇映就如其他情侶般很自然地牽著沈宸的手,沿著鼓樓大街向東走去,離目的地也就幾站路不到,不用搭公交車,更用不上地鐵。

    兩人就這麽大大方方的在街上走著,一點身處演藝圈的覺悟都沒有,想來也是習慣了。這麽久以來,除了少年包青天熱播那會能被人認出來,其餘時間就沒人搭理過他,當然,更不用擔心突然跑上哪家小報的頭條。

    沈宸就更不消提,去年演的兩部電視劇都還沒播,除了剛拿威尼斯影帝那會新鮮過一陣,隨後名字就像投進了後海,連個泡子都不帶起的。

    “去哪啊?”沈宸小心地避讓了一下迎麵蹦跳過來的小孩,偏頭問道。

    “嗯……去地壇吧。”

    蘇映想了想,又補充道,“現在那裏有廟會。”

    北方的年,大抵就是包餃子,放煙花,逛廟會了。現在的京城一到過年,整個城就成了一個空城,隻有廟會人聲鼎沸,生意興隆,不來這裏逛逛,這一年的結尾都好像少了一點紀念。

    路上的時候經過了德勝門,高大的城樓在響晴的天光下分外壯麗,而那段修繕不知多少次的古城牆,斑駁像歲月的腳印。

    一路上的行人不算很多,路也還好走,但到了雍和宮附近就變得寸步難行,幾乎是在人潮裏往著地壇門口挪,路上堵著的私家車不知厭煩地按響著喇叭,混著喧鬧聲變成一團混沌。

    蘇映護著沈宸小心翼翼地往裏邊擠,廟會上的小偷出了名的多,他得注意著錢包什麽的別被偷了去。

    最初知道地壇的時候,還是念高中的時候,語文課本裏有一篇史鐵生的《我與地壇》,由此產生了很模糊的印象。八十年代的時候這裏還是一個荒廢的園子,史鐵生在盛年失去雙腿後常在這篇廢墟中尋找心靈的慰藉。當年同樣是皇帝祭祀天地的場所,地壇與天壇一樣有著京城的帝王氣息,又遠不如天壇的人多嘈雜。

    隻是廟會期間的地壇公園,倒和僻靜一點關聯都沒有了。

    蘇映是第一次來地壇廟會,前世他也來過幾次,不過大多是為了地壇的書市。他在這裏淘到過很多有意思的書本和讀物,比如《看電影》雜誌的早期合訂,傅東華譯本的《飄》,以及一本精裝的《百年孤獨》。

    門口的牌樓極具特色,色彩細膩,圖案精致,透著塵世浮沉的繁華感,如同經曆家族變遷時代縱橫的老人。

    牌樓下是售票處,明碼標價十元一位,沈宸皺了皺眉,“怎麽還收費啊。”

    “收就收唄。”蘇映從口袋裏摸出二十塊錢遞了過去,取了兩張蓋過章的票,然後隨著紅燦燦的人流往前走。

    裏麵的活動見著不少,相聲、二人轉、唱大戲,什麽都有,還有不少老手藝,什麽紙風箏,泥人,瞧著倒有幾分意思。隻是人很多,簇擁著擠不進去。

    廟會裏最好的位置都給小吃攤給占著,處處都飄散著一股烹、炒、炸、煮的清香,蒼黑的古柏間,是白刷刷的艾窩窩,威嚴的紅牆下,是香噴噴的脆春卷兒。

    “好了,夠啦……吃不下了。”

    沈宸左手拿著一串臭豆腐,右手盤著一碗茶湯,嘴巴微微鼓起猶如一隻可愛的小鬆鼠,一路上就見著蘇映跟動物園裏投食一樣喂個不停。

    “嗯,好啊。”蘇映嘴上應著,手上卻又從旁邊的小販那接過一串蘋果的冰糖葫蘆,笑眯眯地轉過來,“來,嚐嚐看。”

    剛剛還叫嚷著吃不下的沈宸,好像忘記自己說過什麽了,又偏著頭,在那紅彤彤的果實上咬下了一口。

    “怎麽樣?好吃嗎?”

    “有點酸……”

    “是嗎?”蘇映順著他剛咬過的痕跡咬了一口,“挺甜的啊。”

    “誒,那邊是什麽?”沈宸突然瞧見了點新鮮玩意兒,不由得張望道。

    “小把戲,套圈,撈金魚啥的。”

    “我想去看看!”

    “那走吧。”

    地壇公園春節時就多遊人,廟會時節更是摩肩接踵,兩人牽著手,在人流中穿梭著,看著各式各樣的人在此間流轉著。

    那其中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像微星閃爍在夜色中,又似波光跳動在湖麵上,熠熠發光的,都是幸福滿足的色彩。

    作者有話要說:  花了很長的時間去思考《偷心》這個劇本的架構,就是哥哥生前想做導演的那部片子,想得有些茶飯不思。

    現在大部結構已經準備好了,再補充些細枝末節進去應該就好,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寫到那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