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傷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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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是文良負責送妹妹去鎮上,文強要和文氏一塊兒去打整新買的五畝地:“魚丸攤子暫時不擺了,先把荒地拾掇出來,開了春,播種也好,養魚也好,總要收拾出來的。”

    “哥,你現在覺得學了寫字有用嗎?”文玉可不肯安安靜靜的走路,於是拉著文良聊天。

    “當然有用,你別看我學的比你慢,現在我也認識不少字了,自己的名字都會寫哩。”文良看妹妹一眼,頗不服氣。

    “那是,那是,看看這是誰的哥哥,就知道差不了!”文玉嗬嗬的打趣。

    “哥,我想種田哩。”她又換了副嚴肅的表情。

    “那等開了春,就種唄!”文良看她一眼,沒明白。

    “我想現在種,種小麥!我聽說小麥是可以過冬的,它不怕下雪呢。”文玉計劃先把文良洗腦。

    “真的?聽誰說的?下大雪凍不死小麥嗎?不是唬弄你的吧?”文良可不信。

    “是真的呢,好像也有農書上講過的,我見過。”文玉起勁兒的忽悠,“你想,要是一年能種一季玉米、一季小麥,那收成得多一半不是?”

    “是真的?那你得把那本書找出來,咱照著方法種,到時候大家都知道可以在冬天長莊稼了,那收成得多出好多來,那,那就能天天吃白麵饅頭啦!”文良一臉的憨厚與憧憬。

    對啊!我沒有說服爹娘的辦法,可以造一本農書出來嘛!這老哥,還有點兒天分!

    找到了解決方法之後的文玉頓時一身輕鬆,當馬車把她從“喜來臨”帶進範府,她的腳步還很輕盈,“噌”一聲跳下馬車,沒看到丫鬟們那鄙視的目光。

    範府夠大,像個前世的小公園,亭台樓榭、小橋流水的也都齊全了,文玉以純粹的欣賞目光瀏覽著一路的景色,興趣盎然。

    小丫鬟把她帶進小姐的院子,一個叫紅兒的大丫鬟安置她稍等,說小姐正在書房吟詩繪畫,文玉那小心肝裏滿是欽佩,看看,才女就是不凡啊,想前世文玉也有點寫寫畫畫的功底,但是太懶,終不成氣候。

    終於等到了小姐結束功課,文玉近距離的感受了一下“爛漫春光下,步步美人歸”的風姿。

    隻見這位小姐,風拂楊柳般嫋嫋而來,一身繡花綾羅長裙,淡淡的粉色,把這個秋日硬生生映照出一傾春光來,“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文玉立馬變身為一個詩人,回想起《牡丹亭》中杜麗娘出場時歎出的一句詞,猶記得唱腔婉轉動人、曼妙悠然。

    再看小姐相貌,一張巴掌大的瓜子臉,細白細白的,眉有些淡,眉頭有些蹙,眼神也是淡淡的,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裏仿佛盛著隱憂,嘴唇薄而小,整一個林妹妹的病美人形象嘛!

    丫鬟攙著這位大小姐,坐下,上了茶,微微的呷了一口,才輕撩起眼皮,問:“你,就是起菜名的那個小姑娘?”

    文玉大咧咧應了聲:“是啊!”

    “還不給小姐見禮!”紅兒上前瞪一眼文玉。

    文玉自是不理,隻把眼神落在範小姐身上,這些鶯鶯燕燕的還規矩挺多,本姑娘是你們小姐請來請教問題的,又不是來上趕著巴結,本尊九歲,懂那麽多規矩做什麽!

    “罷了!”小姐皺皺眉,“你們下去吧。”

    屋裏就剩下小姐、貼身丫鬟、文玉三人,小姐的神態舒緩了,輕輕柔柔的問道:“你來說說,為什麽給那道糯米肉丸起了這樣的名字?良辰美景,真好聽,看著盤子裏的雕花,和晶瑩剔透的丸子,是有很美好的感覺,可是吃著這菜,感受這良辰美景四個字,又覺得有些傷感。你這個名字裏,可有什麽典故?”

    文玉聽小姐這番言辭,頓覺渾身通泰,飄飄然起來:“我起這個名,正是來自同小姐一般的感覺,取自一句戲詞‘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範小姐頓時被這兩句唱詞吸引,喃喃的複誦著,旋而起身踱步,蹙眉沉思。

    “好美的詞句,你能再說的完整些嗎?”小姐已經踱到文玉近前,她那雙沉寂的眼睛裏迸射出一種癡迷的光來。

    文玉被這目光罩住,斯斯艾艾起來:“這,猛一問,我不一定記得很清楚,我想想啊,想想——‘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嗯,後麵,‘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縻外煙絲醉軟,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閑疑眄,生生燕語明如翦,嚦嚦鶯聲溜的圓。’”終於把記憶找回來,文玉長出口氣。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範小姐又陷入了詞句的迷障中,她忽而凝眉、忽而嗟歎。

    這就是才女的風格啊!文玉讚歎,這種學習精神,堪稱我輩楷模!

    直等到小姐從這幾句詞中回過神來,竟然美目含淚、神色悲惋。她的聲音微澀:“此詞句深得我心,能不能煩勞妹妹去書房,待我抄錄下來。”

    “好啊!”文玉對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進的古代才女心有戚戚,自然答應。

    “妹妹是從哪裏看過這戲?詞句如此美妙,我養在深閨,從未有耳聞。”小姐鶯聲燕語,極為悅耳。

    “我也是聽人說過,覺得故事有趣,就記下了幾句詞。”

    “那妹妹把這部戲也簡略說與我聽,可否?”小姐再度用求知的眼光罩住文玉。

    “嗬嗬,當然可以。”文玉無所不應,湯大師的名作描寫的正是這樣的深閨小姐,纏綿繾倦,哀婉悱惻,小姐對號入座,自是感慨萬分的。想那紅樓才女林黛玉,不也是隔牆聽了前麵兩句,不覺心動神搖。又聽道:‘你在幽閨自憐’等句,亦發如醉如癡,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塊山子石上,細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個字的滋味。

    而這位範小姐,與彼時的林黛玉,聽到的就是《牡丹亭》中第十出《遊園》,其中這曲《皂羅袍》最為文詞優美,婉轉典雅,意味深長,是曆來為人們所稱道的傷春佳作。封建時代的青年女子大多都有與杜麗娘同樣的感受,因此這支感歎韶華虛度、青春愁悶的曲子得到了許多少女的喜愛和認同。

    文玉在書房把《牡丹亭》盡自己所能充分演繹,小姐在案上奮筆疾書,時而扼腕歎息,愁腸百結,時而笑麵如花,轉瞬又淚盈於睫。

    兩個身份不同、年齡相差的女孩兒因了這支千古流長的藝術珍品而結下了一段非比尋常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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