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舊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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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凝命人去請道衍和書吏。
    待人都到齊後,魯子耕開始以自己的視角講述二十年前所經曆的事。
    他與父親走商時被匪徒劫掠,商隊上下幾十人隻他還餘一口氣,被正在行軍途中的符九丘救起,後來便安頓在幽州。
    當時符九丘才十歲出頭,第一次隨軍出征,因違規接觸身份不明之人被罰了十個軍棍,不過隻是暫記,後來用他殺敵的功勞抵掉了,導致這一回論功行賞時沒能晉升。
    兩人自此便有了交情。
    符九丘所在大營駐紮在幽州附近,兩人年紀相仿,偶爾會約著一起玩。
    “當時戰事頻起,我們中間大約有幾年沒見過,後來聽東硤石穀戰敗,但是在我聽到這個消息約莫七八日後……”
    子夜,幽州城,一個人影利落翻牆落入小院,發出一聲悶響。
    “誰?!”屋內一聲低喝。
    魯子耕握著刀推門而出,借著窗子裏透出的昏黃燈火,依稀看見牆根下躺著個人。
    “是我。”那人發出微弱聲音。
    聲音醇厚低沉帶著一絲沙啞,已不似少年時那般清亮,但他還是立刻便認了出來,“孟盈?!”
    魯子耕立即將刀插在地上去扶人。
    孟盈正是符九丘的字。
    雖然魯子耕滿心疑問,但見到好友滿身傷痕奄奄一息,頓時任何話都問不出了,急忙翻箱倒櫃掏出所有外傷藥為其包紮。
    符九丘為了防止血液滲出留下痕跡,在衣服裏麵裹了一層又一層,待到傷口暴露,魯子耕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隻見左肩下皮肉綻開,深可見骨,因著長時間被包裹在厚厚的布裏,有一部分已然腐爛泛白。
    虧得這傷靠近肩膀,若是再偏兩寸,傷到心肺,他必然不可能從東硤石穀來到這裏。然而更可怖的是,他舊傷未治又疊新傷,白骨腐肉與血液混合,乍一看上去整個身軀破破爛爛沒有一塊好肉。
    “我去請個醫者來!”魯子耕經常在外打獵,懂得處理一些外傷,但是符九丘傷的傷勢明顯危及性命,並非他那點手藝能醫治。
    符九丘一把拉住他,“別去,我露了行蹤,有人要我死。”
    魯子耕遲疑道,“可是你的傷……”
    符九丘道,“聽天由命,抗的過去便活,抗不過去死便死了,反正我終歸早就是個死人了。”
    魯子耕沒有堅持,把匕首放在火上烤了片刻,待冷卻後,取了一塊幹淨的布折起來遞給他,“沒有麻沸散,忍忍。”
    “嗯。”符九丘將布塞進口中。
    刮腐肉的過程很漫長,他額間發絲被汗水浸透,卻從始至終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魯子耕把幾瓶金瘡藥倒在傷口上,眼看藥粉迅速被鮮血浸濕淹沒,不禁皺緊眉頭。待到纏好傷口,給他喂了水,“你先休息一會,我去處理一下外麵的痕跡,順便給你做點飯。”
    聽他應了一聲,魯子耕起身出門,半夜打著燈籠仔細查看了牆內牆外,順著巷子走了一段路,見並未留下什麽血跡,才返回做飯。
    自戰亂以來,幽州城內能逃的都逃走了,隻剩下一些世世代代生活在此地的普通百姓,魯子耕家左鄰右舍都已去外地避兵禍,這邊有些動靜也不妨事,隻是他仍然不敢弄什麽味道大的吃食,隻用小爐子熬了一鍋粥,畢竟大半夜做飯,萬一被附近的人家聞到,解釋不清。
    符九丘受此重傷,又一路奔逃,早已疲憊不堪地睡去,然而當魯子耕端著粥進屋時,他幾乎是瞬間睜開眼,若不是理智迅速回籠,恐怕已經做出過度反應。
    “喝點粥再睡。”魯子耕坐在榻沿,將一勺溫度適中的白粥送到他嘴邊。
    符九丘沉默吞咽。
    吃完一碗粥,他道,“我以為你這個時間不在家。”
    四月中旬萬物複蘇,此時動物經過一個冬天的消耗,紛紛出來覓食,雖然收獲質量一般,但過程還算輕鬆。他們相識之初,魯子耕因年紀小力氣不足,也沒什麽經驗,所以每年都不會錯過在山外圍春獵。
    符九丘以為他不在家,這才過來暫避。
    魯子耕笑道,“忒小瞧人了!我們數年未見,你都統領大軍了,我難道還跟一群人在山外圍搶落單的小野雞嗎?如今我長了力氣,每年秋狩收獲不錯,頗存了些家資,正打量在城外買個小莊子種地呢。”
    符九丘低聲哼笑,“是我失敬了,魯大戶。”
    說罷,兩人這才有功夫仔細打量對方。符九丘本就身量高,原來是少年勁瘦,如今身量長成,越發高大結實,再加之十多歲就上戰場,又年紀輕輕便成為先鋒將軍,即便此刻狼狽不堪也絲毫不減殺伐之氣。而魯子耕早些年又瘦又矮,這些年光長個子不長肉,瘦瘦條條大高個,著實看不出有多大力氣,但氣質沉穩內斂,看著便十分可靠的模樣。
    兩人相視笑起來,因怕驚擾旁人,隻能壓抑住聲音,麵上卻是說不出的開懷。
    即使相見是這種情形亦是幸事,畢竟符九丘身為先鋒軍,一直都是刀口舔血,不知道哪一場仗便戰死了,當年一別,他們都以為不會再有相見的一日了。..
    魯子耕問,“我聽說東硤石穀的事了,你怎麽會突然出現在幽州城?”
    符九丘緩緩斂去麵上笑意,一雙眼眸覆上霜雪般冷凝,“軍中出了奸細,不,不止奸細。”
    想到那幫怯戰的懦夫,符九丘便是一陣血氣上湧,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日會馬革裹屍,沒有人不怕死,但若死得其所也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他是憑著這股血性把自己當做無情無痛的兵刃衝在最前頭,卻不曾想有一天竟“死”的如此憋屈。
    “阿牛,明日我便會離開。”符九丘道。
    “伱這樣出去就是找死,又何必浪費我幾瓶上好的金瘡藥?!”魯子耕壓低聲音怒道,“還有,不要叫我阿牛!”
    魯子耕本名魯阿牛,符九丘為其取“子耕”為字,自此之後魯阿牛就再也不願意別人叫他阿牛了。
    “你信命嗎?”魯子耕問。
    符九丘搖頭。
    魯子耕噎了一下,執拗地盯著他,“你說信。”
    符九丘見這頭牛又要犯倔,隻得道,“信。”
    “幽州大亂,城外大片的田莊廢棄,要價很低,我原本今日跟中人約好出城看莊子,那莊子很遠,少不了要在那邊留宿,誰知早上忽然腹痛,隻得與中人推說改日再看,沒想到晚上你就來了,你說巧不巧?”
    符九丘看著他麵色肅然,假做驚訝應和,“竟有此事!”
    “你也覺得玄乎吧!我們命裏注定要救對方一命!你不要壞了命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