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罪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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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大人駕到!
    審訊第十天。
    一直閉嘴不言的符危突然毫無預兆的開口了,但他要求在錄口供之前麵見聖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以目前的進展來看,用不了多久就能收集到足夠定罪的證據,根本不需要符危親口承認,她懷疑這頭老狐狸早就算計好時間想要搞什麽事。
    不僅崔凝這般推測,監察司絕大部分人也都這麽想,可惜符危一日沒有被定罪,沒有罷免官職,他就還是位高權重的左仆射,就算是監察令也不能隱瞞他要麵見聖上的請求。
    黑牢中暗無天日,四下寂靜無聲,就連空氣都十分稀薄,崔凝剛剛下來便已覺呼吸不暢。
    符危一把年紀在裏麵待了十天,出來的時候已滿頭白發,神情恍惚。他站在門口適應了一會,待稍稍緩過神來,看向不遠處的崔凝,神色莫名,而後很快收回目光,隨著兩名監察使離開。
    崔凝看著那個明顯佝僂許多的背影,忍不住道喃喃,“他見聖上想做什麽呢?”
    這也是所有人想知道的事情。
    崔凝提著燈籠鑽進符危待過那間黑牢。
    關黑牢是監察司裏的一種刑罰,正常情況下裏麵不會有任何東西,也不會水和飯食,但監察司是打著加強看管的名義將人丟進這裏,而非懲罰,所以在符危待的這間牢房裏稍作了一些布置。然而即便如此,裏麵的環境依然令人窒息。
    崔凝打著燈籠仔細查看很久才發現牆壁上有一排細細的豎線,很輕,像是用指甲劃上去的。她數了一下,一共十條。
    黑牢在更下層,通風都來自上麵的監牢,更見不到任何日光,符危應該是通過送飯時間計算天數。
    這至少說明,他要求見聖上並非臨時起意,而是掐好了時間。
    除了這一點小發現,這間屋子裏再沒有什麽可疑之處了。
    叩叩。
    崔凝聞聲回身。
    一隻腦袋從門洞探頭,“大人,是我。”
    崔凝提燈靠近,見是黃格,“有新消息?”
    “是。”黃格皺了皺鼻子,“大人要不先出來再說?”
    崔凝把燈籠遞給他,彎腰從門洞裏鑽出去。
    黃格道,“今日一早,有近千人去跪宮門為符危求情。”
    崔凝皺眉,“都是些什麽人?”
    “大部分都是百姓,還有一二百讀書人,都是寒門學子。”
    崔凝怒道,“他們知道符危幹了什麽嗎,就去跪宮門?!”
    一個用兩萬五千將士屍骨籌謀仕途的人渣!
    不,還遠遠不止這些!
    由東硤石穀之戰引發的後續數次戰敗,幽州城被屠,何止兩萬五千人?!還有她的師門!符危視人命如草芥,誰知道還有多少人像她師門那樣莫名“消失”?
    一時間,崔凝隻覺得氣血翻湧,雙耳嗡鳴。
    黃格覷著她的臉色,小心翼翼道,“大人……還有兩頂萬民傘。”
    怒到極點,崔凝頭腦陡然愈加清明起來。
    萬民傘這種東西在時下沒有什麽實質性作用,但體現了當地百姓對父母官的認可。符危曾經外放任過地方官,隻換過兩處地方,都做的極為出色,臨別時當地鄉紳皆組織百姓獻上萬民傘,甚至還在當地樹碑立傳。
    於已成枯骨的將士而言,符危罪不可恕,然而或許在另外一些人眼裏,他真的是個好官。
    “那些學子,也都是受符危資助過的人……”黃格聲音越說越弱。
    “知道了。”崔凝聲音恢複平靜,“你帶人去查究竟是誰發起此事,另外繼續關注,有什麽變化隨時來報。”
    這其中不知道有沒有符危的謀劃,他人雖不在外麵,但可以事先安排好,崔凝相信他有這樣提前布局多手的本事。
    十天應該是符危設下的一個期限,他進了監察司,烏敬賢那幫人很著急,肯定恨不能馬上把人撈出去,十天都沒有任何動靜,明顯是靠不住了,有這麽一出後手實在不足為奇。
    符危不僅僅隻是位高權重,他還有許多“信眾”。
    在大部分百姓眼中,官就是高高在上的一個符號,而他是截然不同的,他不像許多出身貴族的官員那樣與百姓地位分明,百姓能看見他奔波在田間地頭的身影,穿著粗布衣衫,吃著和他們一樣的粗糧,能切切實實為他們解決困難,從貧窮的絕境中拯救他們。
    他是許許多多寒門學子的信仰和後盾,也是他們最大的出路。
    以前官職被門閥貴族壟斷的時候,寒門學子的行卷無處可投,即使費勁千辛萬苦,低聲下氣的將自己的文章送進高門,仍然會因為沒有出身被當做垃圾一樣隨手丟棄。而符危會認真看每一份文章,許多人即使沒有被選中,也都曾收到過他仔細的批複指點。
    乍然聽聞有那麽多人為符危求情時,崔凝確實氣憤,但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
    她在監察司的情報中看過符危的過往履曆,所以對今日出現的場麵並不算吃驚,也談不上憤恨,隻是麵對這樣一個人,她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難道符危以為做這些就能擺脫罪名嗎?絕對不是!
    崔凝有一種預感,符危所求並非為自己的生路。
    很快,崔凝的想法便被證實。
    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黃格帶著一張紙匆匆返回,“大人快看!這是宮裏放出來東西。”
    崔凝沒有多問,接過快速看完。
    黃格語氣輕鬆道,“這是符危的罪己書,他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崔凝捏著這張薄薄的紙,久久沒有言語。
    這的確是符危的罪己書,裏麵一條條羅列出來的罪名中就包括屠殺道門這一條,但這又不完全是一篇罪己書。
    其中罪狀簡單帶過,反倒是用了極大的篇幅講述寒門為官的種種艱難,心路曆程,字字泣血,言辭極具感染力和煽動性,就連崔凝看了都不免心生悲戚憤懣,更遑論那麽多寒門士子、普通百姓?!
    可以想見,這篇《罪己書》將會產生怎樣的影響。
    午時剛過,符危的屍體就從宮裏抬出來了。
    他死了,臨死前還給了門閥士族一記重擊。
    明明他犯下重罪,這一篇罪己書卻模糊視線,讓人覺得他之所以會犯下這些罪行,全都是因為門閥貴族打壓,迫不得已為之,再加上千人跪宮門和萬民傘,都成了他本是個好官的佐證。
    最關鍵的是,這篇文章是宮中放出來的。
    七年多的仇恨啊!若說不痛不癢揭過,也沒有,符危畢竟認罪伏法了,可這個結果,她沒有一點大仇得報的感覺。
    崔凝鬆開手裏的紙,猛然噴出一口鮮血,身子與紙一同輕飄飄地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