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開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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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大人駕到!
    “符相已經死了,還有必要告嗎?”外麵有人小聲議論。
    有略懂律法的人壓低聲音答道,“他雖死了,罪名還沒定,符氏還有族人,通敵賣國的罪名累及族人啊!”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符危身居高位的時候,他們跟著沾光,他犯法了也得跟著倒黴。
    隨著人證、人犯一個一個被傳喚上堂,逐漸拚湊出了在慘案背後的真相。
    二十五年前趙子儀暗中勾結契丹,符危抓住把柄之後卻沒有拆穿他,而是與之合謀,彼時邊防屢屢被破,二人反而在軍中飛速升職。
    後來符危抓住時機由武轉文,離開冀北到長安任職。
    契丹經過數年不斷試探後察覺到了唐軍之中的混亂,認為有機可乘,便開始大舉進攻,短短兩個多月連下數城。
    於是聖人震怒,舉兵征討。
    也就是在這一次,發生了“大名鼎鼎”的東硤石穀之戰。
    東硤石穀的慘劇與趙子儀等人有關,但也不完全有關。
    他們認為碰上大機遇,於是像從前一樣泄露了一點消息,但這一次暗中做了謀劃,準備趁機一舉全滅契丹軍,順便可以除掉一直以來與他們聯係的契丹將領,如此既能得軍功又能掃清隱患,一舉兩得。
    然而,他們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因素——主將。
    他們以為,己方有二十萬大軍,正是士氣高漲之時,就算出點小岔子也必能贏,卻萬萬沒有想到主將居然會如此怯戰!
    當年趙子儀幾人在軍中官職最高也不過六品,所能帶領的人數有限,先鋒軍被圍之後,軍中突然抓出契丹細作,導致本就怯戰的主將越發避戰,怎麽勸戰都踟躕不前,直到兩萬五千先鋒軍全部死在峽穀之中。
    那名細作也不是契丹人,而是一個副將,他通敵的原因竟是不滿女帝統治!而朝中暗藏此等心思的人還不知有多少。
    一群將領,有的昏庸,有的怯戰,有的為了一己私欲勾結敵軍,有的為了反抗女子當政寧願戰敗……
    可笑的是,死在東硤石穀的兩名將領,是全軍最驍勇善戰也是最忠心的將軍。
    這件事與符危有什麽關係呢?
    答案是沒有直接關係,隻不過當時抓出那名契丹細作的人,正是符危舊部。
    符危曾與趙子儀合謀通敵過,但征討契丹之戰,他完全沒有參與通敵,他隻是讓人在一個“恰當”的時機抓出細作。
    甚至,時至今日仍然沒有實質性證據能夠證明此事是出自他的授意,因為那名舊部早已戰死,說是巧合亦無不可。
    魏潛也隻是根據結果去推導過程罷了。
    可怕的是,符危遠在千裏之外,根本無法及時了解戰況,隻是憑著對趙子儀等人的了解,對主將性格的了解,早早布置了一個極其細微的舉動,便推動了整局棋。
    而後,他又及時站出來,主導聯合突厥大敗契丹。
    若說東硤石穀之戰慘敗是人為謀算的極致,那麽後麵的道門慘案,便充滿了命運的布局。
    符危發出的第一份密信是命人將人帶回,並沒有想要殺他,但這封信被崔玄碧手下的人截住了,這個危機才導致符危轉念痛下殺手,而符九丘恰好聽到之後連夜逃離。
    符危做事向來滴水不漏,怎麽可能容許留下這麽大一個隱患?
    可惜他早年官職不算高,手中勢力也一般,因此便將符九丘還活著的消息透露給了趙子儀等人,而當時他們勢力盤踞北方,符九丘便隻能逃亡江淮一帶,在山中隱姓埋名。
    後來他們隱隱感覺到符九丘在聯係舊部查找證據,於是更加不肯放過他。
    趙百萬也是因此才獲得趙子儀等人的支持把生意鋪到江淮一帶。
    彼時符九丘外出辦事時偶然在水邊救下一個少年。隨著那些人勢力越來越龐大,而符九丘身體每況愈下,在他察覺蘇雪風身形與自己有幾分相似之後,便起了讓他替代自己寨主身份的心思。
    因此,才有了二人共用一個身份之事。
    符危早就知道,山寨解散之時符九丘已死。
    他起初並不擔心符九丘有什麽證據轉交到下屬手裏,就那幫烏合之眾,背後完全沒有什麽勢力,就算拿著證據也不能如何。
    然而,後來他驚覺蘇雪風所在的道觀觀主竟然不知什麽時候與太子搭上了關係,這就由不得他不防了!
    一查之下,竟還有驚喜,符危發現那觀主乃是平陽長公主的綠林軍頭領之一,手中握著巨額財富。
    於是他仔細布置,在太子的人帶走觀主之後,上山殺人滅口,搜查藏寶圖,之後嫁禍給太子。
    事後,他又故意讓人把道觀被屠的消息透露給觀主,致使他絕望之下行刺太子,自尋死路。
    太子所為之事本就見不得光,被人算計之後還得擔心尾巴處理不夠幹淨查到自己身上,隻能捏著鼻子掃尾。
    看似算計的毫無破綻,本質上卻是在被種種巧合推著向前走,在命運的棋盤上,沒有絕對的贏家。
    回過頭去看,引發這一切的蝴蝶翅膀,竟是崔玄碧為扳倒符危截的那一封信,引起的颶風卻扇在了他的孫女身上。
    如此大案,隻是問審便足足用了兩個時辰,當前因後果捋清楚之後,便暫時退堂。
    事實上,刑部開審之前早已量刑完畢,並且得到了聖上首肯,今日也不過是給一個結果罷了。
    崔凝與道衍直接離開了,害她師門的凶手已死,他們又沒打算報複到符家其他人身上,等這個宣判結果毫無意義。
    早上被烏雲半遮的太陽,這會兒已經露出,上升的氣溫漸漸融化積雪。
    道衍道,“你說師父葬在城東,我們找個時間去拜祭一下,給他騰個地方吧。”
    “嗯。”崔凝抓著他的衣袖,“大師兄先跟我回家。”
    道衍遲疑片刻,點頭,“好。”
    二人坐上馬車,沒再說話。
    之前道衍並不知道整件事情全貌,今日親自聽完審問,看到諸多證據,才知曉原來師父竟是自願接納太子的拉攏,他們在出事之前便意識到了危險,所以師父才會說解散道觀……
    許久之後,道衍才忍不住道,“師父已經避世那麽久了,為何會同意太子的拉攏,他是為了找靠山保護道觀?”
    因為此事與案子沒有直接關係,所以在審問的時候隻是帶過,但是魏潛已將此事查的一清二楚。
    崔凝壓低聲音道,“太子是個什麽處境,誰人不知,他自身且難保呢,師父又不是真的山野老人,怎會不知這山不穩當。”
    若非知道太子不一定靠得住,也不會提前準備把她送走。
    整個道觀裏,除了她在塵世還有個家,別的師兄們大都了無牽掛。崔氏把她送出來是為了讓她活下去,就算送回去之後家裏仍然容不下,至少以崔家的權勢,很輕易便能安排別的去處。
    她心中悵然,向後靠在車壁上,“你也知道師父手裏的藏寶圖原就是替人保管。藏寶圖的消息泄露出去,引來多方覬覦,很多人不信藏寶圖已由旁人托管,幾個綠林家族不堪其擾,於是便想要借此投靠一方勢力,師父也想趕緊脫手,才會替他們牽線。”
    道衍氣道,“他自己活的潦草隨意,倒把旁人的事情當聖旨一樣!”
    “不全是為了別人。”崔凝說著忍不住笑了一下,“咱們道觀的規矩亂七八糟,我一直以為師父隻是尋摸個道觀避世的俗人,卻才知道,他在做綠林軍之前竟真是個道士,還是正兒八經上清茅山宗弟子。”
    綠林軍頭領並不是什麽無名小卒,但他們大都是江湖人士,加入長公主麾下時報的也未必是真名,事情又已經過去幾十年,監察一處為了查此事,真真是費了大功夫。
    道衍想不明白,“你說是牽線,那他後來怎麽就接受太子拉攏了?”
    崔凝湊近他,輕聲道,“李唐尊老子為祖,尊崇道家,而今……”
    而今聖上厭道崇佛,上行下效,民間也處處興建寺廟,更甚至有不少道觀尊像被砸,裏麵鑄了佛像,這於道家而言,無疑是往心口插刀。
    “可能師父也不甘心吧。”她道。
    道衍聽罷,再次陷入沉默。
    過了好一會才一臉迷茫道,“看不出來,師父還有這般大誌向。”
    是啊,誰能想到那個摳摳搜搜,喜歡背著徒弟偷吃的邋遢“假道士”,竟然是真正的一心向道。
    “怪不得他那麽窮!”道衍反應過來,把大腿拍的啪啪響。
    當年的綠林軍其他頭領帶回的財富堆積成山,家裏都放不下,隻能找地方藏起來,鬧得無數人爭搶藏寶圖,他也是頭領之一,手裏的財富應當足夠他揮霍幾輩子了。
    道衍知道那老頭手裏鬆的很,平日在外雲遊時常揮金如土,他便以為是被老頭給禍禍沒了,可那麽多錢財,就算如此揮霍也不至於最後窮到整個道觀都快喝西北風去吧?
    如今想來,他怕是把錢都拿去養其他處境艱難的道觀了。
    再往深裏想,他會接下那幾個綠林家族的燙手山芋,說不定是因為人家許了什麽好處。
    上清茅山宗是當年道家最強盛的一派,弟子遍天下,那些錢財雖多,但倘若拿來養幾十個又或幾百個道觀,根本撐不住幾年。
    道衍忽而又狐疑道,“你不會為了阻止我報仇,故意騙我吧?”
    崔凝登時秀眉倒豎,“在你心裏我就是這種人?!”
    道衍很是中肯道,“道明就是這種人,你跟著他長大,也不好說。”
    想到道觀出事那天晚上,二師兄騙她方外尋刀的話,崔凝難得被噎住,況且她骨子裏確實不是多麽敦厚老實。
    崔凝惱羞成怒,“我不會拿這種事騙伱!你若是不信,回頭我讓監察司那邊把師父的老底給你送來。”
    道衍一口答應,“好。”
    “哼!”崔凝快氣炸了,大師兄當年也沒少哄騙她,這會兒竟然反倒開始懷疑起她了?瞧瞧這師兄妹做的,信任在哪裏?
    她敲敲車壁,吩咐外麵的護衛,“去監察一處找韓開,從他那拿綠林軍頭領的密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