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駕到！
    這番話令淩氏震驚不已。
    崔凝入監察司時的歲數很小，當時考進典書處，平日就是整理謄抄一些卷宗，並不難，至少比執掌中饋管一家上下幾十口甚至上百口人要輕鬆很多。
    女子為官大都是做這一類的文書，淩氏潛意識裏便認為，崔凝這個官是做不長的，等到了歲數就會和其他大族出身的女官一樣回家相夫教子，從未想過她竟然有這麽大的野心。
    然而細想之下，又不得不承認女兒並非異想天開。
    她其實能夠感覺到，聖上有在用心培養女官，這幾年光是女學都不知建了多少個，也有一些女孩聰穎好學，十分爭氣，然而她們一到了婚配的歲數就馬上會被家中叫回去嫁人，等回家生幾個孩子，操勞中饋，再想撒手便難了，還有的是夫家直接不許出來做官。
    聖上對此或許很失望吧？若有一個能出頭，應當會得到提拔。
    淩氏說不出什麽阻止的話來，隻是替她發愁，“那你婚後可該怎麽辦呢？雖則五郎這一代好幾個兒子，他亦非長子，但人家也不太可能接受他無後吧？而且魏五歲數也不小了，說不定你成親之後就得……”
    孕期加上坐月子，怎麽著也得一年……
    淩氏光是想想就愁的慌。
    “母親不必發愁，船到橋頭自然直。”在崔凝看來不是什麽大事，“懷孕又不是癱瘓在床，鄉下農婦大著肚子還得下地，何況我又不用幹那些苦力活！”
    “你真是！一個未婚姑娘也不羞！”淩氏一邊斥責，一邊也沒耽誤繼續講道理，“你不在意，魏家也不在意？讓兒媳婦大著肚子出來幹活，到時候魏家豈不成了笑柄？”
    崔凝一針見血道，“母親想多了，五哥被人指指點點那麽多年也不見他家有什麽動靜，可見並不在意流言蜚語，隻要咱們家別跟著起哄就行了。”
    她還頗為得意道，“正好我倆到時候都是笑柄，合該是一家子。”
    淩氏沒好氣的拍了她一下，“嘴上沒個把門，什麽好話賴話都敢說！規矩都白學了！”
    淩氏雖然生氣，但心中愁緒竟被奇異的撫平了。
    崔凝笑，“這不是咱們母女關起門來說悄悄話嘛！”
    她自幼學道，後來教導她的老夫人亦不是個迂腐之人，如今性格已經基本定型，骨子裏就沒有刻著“規矩”二字。
    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而亂者之首也，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
    老子言，禮的製度是忠信不足的表現，是禍亂的開始，前人留下的認知和規範是大道的浮華，是愚昧的開端。道家重在修內德，認為本質變好了，美好的品德便會自然而然的表現出來，而所謂禮儀規矩不過是掩飾內德不足的華衣。她也始終記得祖母說，永遠不要把自己變成一件衣服。
    崔凝覺得自己現在還沒有把內德修的如何，偶爾露出一些瑕疵也不失為自然，但她沒有想過去與淩氏爭論。
    “正好你這些天在家修養，每日過來一個時辰，跟著我處理家事。”淩氏想到之前閨女懵懂之時在魏潛麵前問些羞恥的話，就覺得自己怕是這輩子在女婿麵前都抬不起頭了，這會兒抓到機會便要好好履行一個母親的教導職責，“你這麽聰明，三兩天就能上手，到時候就將我替伱保管的東西拿回去，自己安排。”
    崔凝不解道，“您替我保管的東西？什麽啊？”
    淩氏道，“就是你祖母留給的那些。”
    崔凝想起來了，“那些書啊，您先繼續幫我看著吧。”
    “唉！”淩氏吐出一口氣，撫著自己心口，“你個小混賬！眼裏隻有書？你難道不知你祖母把自己嫁妝都留給你了？！”
    謝成玉嫁過來的時候謝家尚未敗落，再加上幾十年來的積攢，遺產是一筆足以令無數人垂涎的巨額財富。
    她是個喜惡分明之人，性子很極端，愛欲其生恨欲其死。當初她把嫁妝全都留給崔凝，引得許多人不滿，但崔氏畢竟世家大族，再眼饞也要臉，還不至於霸占媳婦嫁妝，再說崔玄碧還好好活著，誰也不敢亂起心思。
    崔凝道，“我知道還有錢財地契金銀首飾什麽……”
    “春雨！”淩氏揚聲道。
    侍女進來，行禮，“夫人，二娘子。”
    淩氏道，“去把我床上那兩個妝匣取來。”
    春雨應聲離開，不多時便取了妝匣返回。
    淩氏打開其中一個妝匣推到崔凝，“看看。”
    崔凝從中取出一遝紙，一張一張看完，發現竟是四十幾張宅契、地契、鋪麵、庫房清單，其中鋪麵、地契竟然以洛陽的最多！看契書都是二三十年前置辦下，也就是說，祖母可能早在那麽久以前，女帝尚未登基之時便猜到會遷都洛陽。
    一個政治嗅覺如此敏銳的女子，卻被困在一方狹小的天地裏幾十年，崔凝不禁扼腕歎息，“祖母當真是大才。”
    淩氏快要忍不住拍桌了，這麽一遝金山，居然感慨這個？
    不過想到女兒不戀財也足夠信任她才會如此，也就氣不起來了，“你當年八成是隻看到明麵上那些，這才是壓箱底的東西。”
    崔凝那時候還小，又因祖母過世傷心，便隻草草看了一些，不禁訕訕一笑，“我是沒細看。”
    她又把東西放在妝匣裏，小心推倒淩氏跟前，“還勞煩母親幫我收著。”
    這下淩氏是再也忍不住拍桌，“知道我打理這些有多累嗎？！馬上就及笄了，還是在外頭做官的人，該學會管家了。”
    崔凝並不在意這些，而且對於財富並沒有什麽具體概念，在她心裏最重要的是祖母那幾卷手稿，早已被她珍重收好搬回自己屋裏去了。
    淩氏說著，又把另外一個匣子打開，從中拿出七八頁契書遞到她手上，“阿娘沒有你祖母本事，攢下的東西還得與你姐姐平分，這是家裏給你準備的妝奩，到時候族中和你叔伯們還會再添些，尚算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