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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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0章

    長安西市。

    比起朱雀街,這裏更加喧鬧,夜色仿佛揭開了某種枷鎖,令克製的人放縱,令放縱之人愈發肆無忌憚。

    一輛馬車停在巷口,車內原本閉眸的人瞬間張開眼睛。

    “郎君,到了。”

    車外小廝提醒的話音尚未落,謝颺已經下車,步履匆匆的朝巷內走去,薄唇緊抿,顯見情緒並不算好。

    謝颺人高腿長,小廝跟在身後一路小跑,“郎君莫急,老夫人沒有大礙。”

    無人回應,小廝也早已習慣。

    不多時,二人已經停在一處宅院門前。小廝敲門之後,立刻便有人開了門。

    謝颺駐足在門前卻沒有立刻進去,隻是凝視院內眉頭漸攏。

    許是時間太久,門房小聲提醒,“郎君,老夫人在後院。”

    謝颺垂眸不帶絲毫情緒的看了他一眼。

    門房縮了縮脖子,忍不住向後退了小半步,背上瞬間出了一層冷汗,隻覺一息一瞬都備受煎熬,不知過了多久,見謝颺終於進門,才悄悄鬆了口氣。

    在向後院去的路上,謝颺問,“你親眼見到老夫人在這裏?”

    小廝一愣,旋即明白什麽似的,“沒有,是老夫人身邊婢女來告訴我的。”

    謝颺隻身在朱雀街閑逛,小廝突然跑來說老夫人在西市不慎摔傷,在小院暫歇。

    這處西市的小院是他的私產,謝母知曉卻從未來過,現在卻有人自作聰明,編出這樣漏洞百出的謊言騙他來此,為什麽?

    有人張狂的,竟敢把手伸到這裏來了。

    謝颺冷笑,順著婢女引領到了後院臥房前。

    門口是二房夫人身邊的貼身婢女。“郎君,這是我家夫人為郎君準備的大禮。”

    推開緊閉的房門,一股甜香撲麵而來,這種靡靡之氣,令他一瞬間便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謝颺眸色越發幽深,麵色一派平靜,無人察覺隱在袖中手青筋暴起,“替我謝謝嬸娘,你去前院等著。”

    “可是......”

    婢女正要拒絕,卻見那張俊美無匹的容顏上綻開一抹淺淺的笑,直視著她,情緒不算濃烈,但是自有一股惑的魅力,就連清冷的不容人質疑的聲音,亦讓人難以抵擋,“可是?”

    婢女愣了愣,臉色瞬間漲紅,“奴、奴婢遵命。”

    謝颺側首,見婢女的身影消失在二門處,這才進屋。

    屋內昏暗,幾上香爐中煙霧嫋嫋,散發出令人躁動的香氣。

    “你在二門處守著,不許任何人進來。”謝颺帶著一股刺骨的冷意,一瞬間又隱去,讓人難以捕捉。

    小廝領命離開。

    體內的躁動仿佛在催促,他卻緩步從容走到帳幔垂垂的床榻前,抬手撩起綾帳。

    一張清麗的臉映入眼簾,正是方才見過的崔凝。

    先前她穿著一身束袖胡服,舉止不像一般女子柔婉,又加上年紀小,很難讓人產生什麽別的念頭,而眼下她躺在榻上,衣服似乎被剝光了,身子被錦被遮掩,隻露出雪白的肩頭,烏發披散,宛如綢緞鋪散,許是因為吸入了過多香氣,整張臉有些泛紅,顯得脆弱又旖旎。

    謝颺就這麽自虐似的靜靜看著,不露絲毫窘態,直到她緩緩張開眼睛。

    “表哥......”崔凝疑惑的喚了一聲,驚覺自己的聲音變得甜膩中帶著一絲沙啞,旋即便是一種古怪的感覺席卷而來,讓她忍不住想靠近謝颺。

    恍惚之中像是有一個蠱惑人心的聲音在耳畔催促:靠近他,抱緊他,占有他。

    崔凝一時沒反應過來,睜大眼睛,懵懂的瞪著謝颺,隻覺得那張俊美似神祗的麵容,在此刻竟讓她生出想要褻瀆的念頭。

    她不知道,這般純淨懵懂此時此刻會將自己置於怎樣的險境。

    謝颺幽暗的目光之下,各種危險的想法翻湧,終是被他壓製在冰寒之下,他回身抓過旁邊的衣服丟到榻上,“穿上衣服,我命人送你回家。”

    崔凝聞言才找回幾分清明,意識到現在的處境,臉色瞬間煞白。

    她於男女之情上懵懂,卻不意味著不明白現在是怎麽一回事,她抖著手掀開被子看見自身情形,血液幾乎凝固,一時間渾然感覺不到那股甜香的影響,眼前一陣陣發黑,完全沒有辦法思考,滿腦子都是魏潛的身影。

    謝颺沒管她,自顧走到幾邊坐下,慢條斯理的將香爐熄滅。

    屋內一片死寂。

    謝颺沒有等太久,便聽見帳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又過了一會,崔凝臉色慘白著走出來,腿腳虛軟的扶著牆站在他不遠處,張了張嘴想問些什麽,卻沒能發出聲音。

    謝颺側首看向無措的少女,垂眼,聲音低啞,沒頭沒尾的說句,“這裏是西市,現在是戌時末。”

    崔凝現在腦子一片漿糊,聞言兩眼懵懵的望向他。

    “從朱雀街到西市,至少大半個時辰,也就是說你躺在這裏還不超過兩刻。”謝颺向後靠了靠,斜支著腦袋看她,“你究竟是瞧不起我,還是在瞧不起你自己?”

    “嗯?”崔凝一時沒有想通這和瞧不瞧得起有什麽關係,但明白,他這是在向她表明,並沒有發生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頓時放下心來。

    謝颺借著不怎麽明亮的光線看見她的神色變化,似是自嘲一笑,“你倒是相信我,就不問問為什麽?”

    崔凝從善如流,“為什麽?”

    謝颺卻未曾回答,沉默片刻,揚聲道,“來人!”

    小廝匆匆跑來,“郎君。”

    “送她回崔府,今日之事不許向任何人提起。”謝颺道。

    “是!”小廝應聲,看了崔凝一眼立刻垂下頭,“崔二娘子請。”

    “表哥......”崔凝遲疑了一下,見他平靜的表情背後卻仿佛有什麽東西要爆發一般,又因心情放鬆之下身體受到香味的影響,令她感覺十分不妙,心知眼下不是詢問的好時機,便果斷不在糾結,咬牙拖著虛軟的腳步離開。

    隨著崔凝的離開,屋內再度陷入死寂。

    隔了許久,他忽的抓起麵前的香爐,猛然摔出門去,精巧的爐子頓時四分五裂。

    “蠢貨。”低啞的聲音彷如淬了冰,一貫如昭昭日月的模樣此時亦如深不見底的寒淵,眸中殺氣四溢,異常狠戾。

    門口響起輕而繼續腳步聲。

    二夫人身邊的婢女匆匆而來,“郎君怎得放崔二娘子回去了?”

    謝颺閉上眼睛,情緒漸漸退去,“轉告嬸娘,今日大禮子清銘記於心,必當百倍、千倍報答。亦會不負所望,不惜一切代價也會讓謝家複起。”

    他張開眼,看向婢女,溫和的笑了笑,“可是,若想枝幹壯大,必要剪除一些肆意生長的冗枝,嬸娘日夜盼望家族昌盛,一定能明白我的苦心吧?”

    這些話似乎別有深意,但是他態度太過溫和,在雲端的男人難得有絲許溫柔,讓婢女覺得仿佛被垂愛一般,滿心的羞澀與歡喜遠遠蓋過其他,“是,奴婢這就去回稟。”

    “嗯。”他輕輕應下。

    冗枝。

    既要剪除,當然要讓所有人知道它是長壞了的。

    而謝家二房便是那冗枝。

    兩晉南北朝士族如林,然而幾乎沒有哪個世家大族堪與琅琊王氏和陳郡謝氏比肩,這麽多年來謝氏人才輩出,即使如今一時人才凋零,亦沒有人會否認謝家的地位。

    當權者要打壓門閥士族,就連如今正煊赫的崔氏都要尋求自保,他又憑什麽帶著一個徒有名望的老士族重回巔峰?

    “不破,不立。”隨著話音,似低吟又似歎息般從薄唇開合之間溢出,壓抑卻更加勾人心弦。

    那邊,崔家眾人備受煎熬,明明急的要命,卻又不能大張旗鼓的找,一撥撥人回來,都沒有帶回任何消息。

    堂屋,崔玄碧臉色黑沉,其他人亦是惴惴不安。

    崔道鬱忍不住道,“父親,要不派人搜查吧,名聲哪有命要緊!”

    他一片拳拳愛女之心,已方寸大亂,可其實心知肚明,對於他們這樣的家族來說,有時候名聲遠比性命更重要。

    他們崔氏固然不會靠女子去博取前程,但是士族之間總要聯姻,自家女孩傳出這種事情,若是不處置,這叫旁人如何看,以後崔氏女如何自處?

    “回來了!二娘子回來了!”小廝歡喜的跑來通傳。

    崔況霍然起身,“人呢?”

    小廝道,“二娘子說回去梳洗一番再來向郎君夫人請安。”

    崔玄碧見小廝麵色沒有什麽異樣,心知就算發生什麽事,崔凝也未曾在人前露出端倪,於是放下心來,故作不悅的道,“都是做官的人了,玩心還是這樣大,教一大家子跟著提心吊膽,讓她明日自己去到祠堂領罰!”

    在場沒有一個蠢的,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崔道鬱連連道,“自當如此,自當如此。”

    淩氏急忙起身,“我去看看她。”

    她是被人當著崔淨的麵擄走的,不會猜不到家裏人有多著急,可她竟然沒有直接來回話,必然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淩氏回到後院,正碰上聽到消息讓婢女攙扶著趕過去的崔淨。

    崔淨極少碰那些攤販售賣的吃食,隻不過是在那樣的氣氛之中忍不住稍稍嚐試,因為攝入**不多,所以沒有完全昏迷,但她近來身子不大好,中招之後眩暈反胃,渾身癱軟,不得已隻能回屋躺著。

    淩氏見她麵色青白,忍不住道,“你怎麽起來,還難受嗎?”

    “我沒事,聽聞妹妹回來了,我去看看。”崔淨眼睜睜看著崔凝被人擄走的那一刻,幾乎目眥欲裂。從來沒有哪一刻讓她清楚意識到,自己竟如此在意這個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