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念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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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時分,我在靠在院門休息。遠遠看見街上慢悠悠駛來一輛馬車。馬車停在宅子邊上,下來一人,錦衣華服,甚是招搖。他大搖大擺的走上前來,問道,“這可是三皇子的宅子。”能如此大搖大擺來頭必定不小,但我這一晚一早的折騰,心頭不悅,便說道,“是也不是。”
他嗬嗬笑了聲,“不是東西,那必定是新來的侍衛。”我站直身子,抽出點刀,“何謂不是東西。謂誰不是東西。”
那人嬉皮笑臉,按下我的手,“自然是你不是東豫西勤啊,簡稱不是東西。”
我覺有趣,收回佩刀,說道,“容我去稟報。”
他擺擺手,不用不用。大搖大擺的向院子裏走去。扯嗓子一喊,“央堇央堇!”
誒,我有點著急,“大膽,你怎麽直呼我家皇子名號。”他嘿嘿一笑。
一會隻見三皇子帶著長陽公主自後院走出。那人作揖,“念平生見過三皇子殿下。呀,長陽公主也在呀。”
長陽公主抿嘴一笑,“原來是念大人。”
我見三皇子麵露愉色,領著念平生向書房走去,便退下吩咐婢女上茶。
念平生也在這西關私宅住下了。
我這才知道,原來三皇子同東豫西勤還有這念平生早年師出同門,拜在瑤山池同及山人門下。
這同及山人我知道,是個名人。出身央嘉名門,也是位風流人物,封侯拜相不在話下。不料他突然想不開,出家入道。
沒想到三皇子卻在他門下。
後聽得多嘴的西勤說,同及道人出家幾年後回了京城帶走了三皇子。而這念平生卻是比三皇子還早入門。東豫西勤乃是高手,三皇子的武藝我也有所見識,但這每天大搖大擺和鴨子走步有的一拚的念大人讓我不敢相信他們是同出一門。
所謂人不可貌相。
這念平生是北穎名門大將之後。莫氏之亂時滿門慘死,平亂後北穎皇帝念其忠門烈士,便封了異姓王。這念大人卻不喜歡念王爺的名號,說聽不清楚時念王爺還像閻王爺。他與宣王世子穎榮交好,而穎榮與三皇子殿下可以說是表親。
我說,“我看念大人這行為派頭卻像個說客。”西勤眨眨眼,“小宸宸,近些日子我愈發覺得你不簡單,你從軍這些年真隻升了十夫長?”
我被他這句小宸宸慎的一激靈,看來我的底細他們摸的一清二楚了。
念平生一張嘴,我便知他擅長遊說。如之前軍中的畢將軍。他們與西勤不同,西勤純屬多話,而這個念平生,說話心思縝密,善於誘導和煽動,十足的說客。
西勤這樣囉嗦的人我心下不排斥,我不善言辭,他在旁邊卻也有趣,但我十分不喜善說之人,目的性太強,總感覺他在用智力玩弄別人。
西勤說道,“念大人擅長遊說,知道以前有個國家叫中黎吧。”
我知道,那是央嘉和北穎還有西渠之間的一個小國,十分富庶。央嘉國力雄厚,西渠虎視眈眈,多年一直夾縫中求生。據說以前想投靠央嘉後卻歸順了北穎。
西勤見我知道中黎便繼續說道,“這中黎王本要歸順央嘉,投書都寫好了。那時候念大人剛下山,便向北穎帝自告奮勇,前去遊說。嘿,也不知道我這大師兄怎麽說的,這中黎王沒幾日就歸順了北穎,北穎才有足夠的國力和央嘉抗衡。”
我想了想,這念平生幫了北穎,所以才壞了三皇子一門親事。“看來這念大人此次來,必定是要幫三皇子促成這門婚事了。”
西勤麵露得意之色,“那是自然。”言下之意,念平生也是會幫三皇子奪太子之位。那三皇子勝算又多了幾分。隻是這朝內三皇子暫時是回不去,難道要去北穎?
我想了想若三皇子要先去北穎,投靠長陽公主,那何時三皇子才能自由出入央國,我亦雞犬升天。
我覺得我這得道升天的日子似乎並不近在眼前。我歎了口氣。
在私宅裏,我盡量躲著念大人,我這人性子衝動,不善於對付這種花花腸子特別多的人,沒想到念大人卻找到了我。
那日並非我值夜班。我坐在房頂上看星辰。
院內三皇子正和長陽公主品茶賞月。並非我有意偷看偷聽,隻是我先上屋頂,他們後來。三皇子一身玄衣,似乎要融入夜色裏,而長陽公主一身白衣,素潔而高雅,兩人登對的很。
我輕身翻去另一麵屋頂,不去看他們在院內你儂我儂。
三皇子麵相本就帶疏離,或許我旁觀者清。三皇子與人總似隔著數重山,而設下這距離的正是他自己,除了與東豫西勤偶爾假以辭色。他待公主雖然沒有刻意保持距離,但我總覺得與待東豫西勤有所不同,這個不同微乎其微,明明他的眼裏對長陽公主飽含情誼,可我還是覺得他們之間有些距離。或許是我多心,又或許是三皇子本身性子如此。
長陽公主是個驕傲之人,又久富美人盛名。三皇子越是不可掌控,她就越沉淪,隻是她自己還不知道。
娘以前說過,女子若心中有了男子,那必定眼盲心也盲。我想若是三皇子心裏也有公主,那他們必然也是一對璧人。
我不去看他們你儂我儂,也不聽他們花前月下。我看向天上的星辰。西關的夜空比內地清明許多,星辰清晰可見。我不知自己呆了多久,也不知三皇子他們是何時離開的,隻聽得身旁有嗦嗦衣擺聲。
回頭正是念平生。一點聲響都沒有便來到了我身邊。
念平生攤開他華麗的衣袍,學我屈膝坐在屋頂之上。“這屋頂之上的景色沒想到這麽好,若隻在院內便無法知道。”
我未理他。他從懷中拿出兩個玉瓶,是酒。可惜我不愛喝酒。“如此良辰美景,傅兄不來一個。”
沒得到我回答,他便自顧自喝了起來。很顯然他也很受用這裏的美景。
晚風徐徐,星河燦爛。我雖然不滿他的打擾,但也不打算把這地讓給他。兩人無語,看了一會星辰。
或許他沒想到我真不理他,突然念道,“古人有詩歌雲,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他飲酒念詩,甚是風流,我想想畢竟我倆不熟,給他點麵子。
我捂住耳朵,說道,“那你歌吧。”他一口酒嗆到,“”哈哈哈哈”他大笑起來,笑的也似成他走路肆無忌憚。
西勤那小子說你像東豫又不像東豫,果然,你比東豫有趣多了。”我就知道自己不該開口,我的確不善言辭。
我想著西勤這幾日沒上我這嘰嘰喳喳,原來上他那去了。我心裏暗笑,這倆在一起一日或許能把我和東豫一年的話說完。
念平生喝了一口酒,說道,“當初我在北穎聽說央嘉九皇子戰死沙場,而三皇子也被派了過去,便十分擔心。果然不多日,便聽說三皇子失蹤了。”他喃喃自語,語氣低緩,但能聽出他當時的確很憂心。
他轉過頭,看著我說道,“據說當時連東豫西勤都被支開,更是有死士混入軍中一路追殺。你一個人在西關救出了三皇子,不得不令人另眼相待。”
念平生說的言辭懇切,我想想當時情況雖然危急,卻也是陰差陽錯。三皇子能活下來,卻是他自己心誌堅定。
隻見念平生笑道,“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救他的。西勤說你隻是個十夫長。要知道央嘉朝內朝外,做事都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你們竟然能脫險。”
看他神情認真,我張了張嘴。他趕忙說,“別說是順帶啊。”
我彎嘴笑了下,可是的確是順帶啊。若說我當時有意要做逃兵,所以早就做了脫身準備,似乎不太好,可又不知如何說。
當時確實天時地利再加我剛好遇到,不是陰差陽錯順帶,也不知如何形容。
我想了許久,也不知如何開口,便說道,“當時情況複雜,寫本書才能道盡。”
念平生又哈哈笑了起來,拍了拍大腿,說道,“若是讓央堇知道你還要寫本書描述你怎麽救他,不知道他怎麽想。”
我低頭看屋頂的瓦片,可能會把我關起來再也不讓我做侍衛了吧。
殿下把你留在身邊,你可知為什麽嗎?”
所以說我不喜說客。我無奈歎了口氣,指了指穎嫻公主的廂房。房內燭火跳動。
念平生笑笑。
念平生看了看我,說道,“長陽公主此次回北穎必定凶險萬分。之前茶社刺殺,殿下不過是順水推舟。這背後之人必定是見不得北穎與西渠聯姻,也見不得長陽與殿下聯姻。那公主遇險就不會是一次兩次。”
我不願搭理。
有些事,若深想,受傷的會是自己。我無法想象從一開始三皇子就已經把我編入他的棋局。或許從見到我抓住我的腳開始。然後放我回鄉,或許西勤在京城遇到我也不是偶然。
念平生繼續說道,“央堇比我晚兩年入門,那時他才九歲。我在他的歲數從未見過如此沉著又聰慧之人,仿佛他就是為這天下而生的。他越長大我就越自愧不如。而我以前在北穎也是名門之後,素來自傲學識眼界高於常人,卻不得不感歎他的確是有治世的才華。”
我回想與三皇子相處的這段日子,看似平常,細推敲卻似一切在他掌握之中,或許這院內所有人都在他掌握之中,但卻無法排斥,唯有折服。
念平生喝了一口酒,你知為何央堇如此聰慧卻不得陛下歡心。
我搖頭,想著若是我是陛下有此皇嗣應該會感到欣慰吧。我睜大眼睛,“莫不是大皇子二皇子也比殿下還厲害。”
念平生哈哈大笑,他指指我又笑了起來。他說道,“要是你是三皇子殿下,你七歲就去告訴你母後,讓母後勸陛下平莫氏之亂,娶北穎公主,你覺得陛下會如何?”
念平生看向遠處,“若是明君,自然將殿下作為儲君培養,但是央國後宮卻也是亂的很。那個老皇帝想讓自己的子嗣相爭相鬥,隻會不斷給設難。而商妃,素來喜愛九皇子。”
我沉默,想著天下父母看來並不是都一樣。我想到之前在西關林中三皇子發燒的喃語,若我如此痛苦必然喊著母親,可他卻沒有。
念平生提著酒瓶晃了晃,他在我師父山上多年,朝內有心扶持他的卻也隻能觀望。所以,他又指了指北穎公主的廂房。
我心下駭然,他竟是多年前就知他隻能通過北穎來爭奪皇位。
念平生繼續說道,“本來通過公主勝算不是很大,卻遇到了你。”他似有些喝醉,指了指我。“若有了真假公主,那勝算就大了許多。”
一股熱流湧上我的腦門,散入我的四肢百骸,我心裏犯起陣陣惡心。他之前所謂的大用處,不過就是讓我做長陽的替身,替她在央國涉險,保她回北穎。
更可悲的是,而我似乎也隻有這個用處。
可是我是個男子。”我不信他們看出了我的身份。
念平生扶額,“難就難在這。不然我也不用來了,在北穎等著就行。”
他搖搖晃晃起身,說道,“這次我還帶來了一人,他的易容手法呀,舉世無雙。”
我一時啞口無言。晚風吹來,卻吹不走我混亂的思緒。他們不知道我是女子,可是無論我是男是女,他們都籌劃好了。
我望著夜色,有些悲涼。人生在世,你以為活著自在,卻全在別人的算計裏麵。
我看看夜空,回頭看了看院內碧樹,樹下三皇子不是看書,就是寫信,或許我早就在那三皇子筆下的信裏,曾經還成為了他們的煩惱。
念平生見我不說話,又指著我搖搖晃晃,說道,“連東豫那悶子都說你有點本事,我自然想勸你一心一意追隨殿下。以殿下的才能,將來,這天下都會是我們的。”他甩手,華美的袖袍劃過,仿佛天下已盡入囊中。“隻需你互送公主回北穎。我們師兄弟自然能護你周全。”
我看著他所指的天下,心想道你們沒有信心護一個公主,卻有信心護我。難為他們個個出身名門,卻還考慮我的感受。
自從那嘉帝有意立太子之後,央國朝內那是暗流湧動。別國更是願意插一手。若不是,不是殿下他早有安排,恐怕今日也似那單純的九皇子客死異鄉。”
念平生跌坐在屋頂,念叨著,“他九弟啊,多漂亮的人啊,可惜,可惜了。”
我看著念平生,沒想他竟也識得九皇子。九皇子的死我無法忘記。那一天太過殘忍,如此美麗的人物就這樣破碎在了我的眼前。縱使見慣了殺戮和殘忍,可我依舊難以擺脫。當初救三皇子,隻是為了那一雙眼睛像極了九皇子,我不忍心,不忍心再一次看它破碎。而這次,難道依然要為了這個心結再舍身犯險?
我自嘲的笑了笑,看了看天上的明月。若是當初不那麽放縱自己,若是當初,沒有若是。
我看了看念平生,“你是一個好說客。”
他有點愣,或許不知如何說動了我。他也不會知曉。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在他們眼裏或許隻有一個利益。而我向來隨心而走,看重一個情字。
我撩起衣擺,起身說道,“放縱種因,自食其果,誠不欺我。”
說完,便翻身下了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