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與張載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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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公此言大善!”蘇軾大笑起來,催促道:“十一郎,且快些!某家可好幾日沒有聽到十一郎詩作了。”
王師約等人也開始跟著起哄催促起來。
辛羸滿臉無奈,卻是轉頭看向蘇軾,一臉詭異的笑容:“子瞻兄,久聞子瞻兄書法了得,何不學王右軍著《蘭亭集序》,讓我等九人也可以流芳千古?!”
蘇軾笑著搖頭。
一旁司馬光等人卻也是跟著起哄起來:“十一郎所言有理,蘇學士乃我大宋文章第一,書法更是了得,借此機會,就仿效王右軍一次便是。”
“是極,是極,這可是我等名流千古之良機啊,子瞻兄,可不能誤了我等千古之名!”曾鞏也跟著調笑起來。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蘇軾苦笑,眼中卻也有躍躍欲試:“某盡力而為。隻不過,《蘭亭集序》乃是王右軍醉後所做,要效仿,自然也得等蘇某酣醉方可!十一郎,且先放酒行詩!蘇某何時醉,便何時寫這《清溪集序》。”
辛羸眼睛微微一亮,本來隻是想把蘇軾拉下水的,結果,好像真有可能名流千古了……
拿起木質的酒樽,緩緩的斟滿了清酒,辛羸探手將酒樽放到身前的溪流中,這才開始道:“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裏無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媼。”
微微一頓,辛羸卻是特意將這首辛棄疾的詞後半闕給改了。
“歐陽端坐溪東,子固幸災樂禍。”這一句出口,酒樽到了曾鞏麵前,下一個便是蘇軾!
辛羸頓了頓,等到酒樽過了曾鞏之後,這才一口氣念出最後一句!
“最喜子瞻無賴,溪頭笑看群英。”
話音落下,辛羸便緊緊的瞪著蘇軾:“子瞻兄,酒在你身前!”
“飲!”眾人高呼。
蘇軾搖頭:“十一郎可是故意要灌醉蘇某?!”
“哈哈,那是自然,吾等能不能名流千古,就看子瞻兄能不能喝醉了!”辛羸戲謔道。
眾人大笑。
蘇軾無奈搖頭,笑著從溪水裏取出酒樽,一口喝下,斟酒就要繼續。
張載卻是一甩袖子,猛然起身:“歐陽公,子厚尚有要事,先失陪了!”
歐陽修微微一頓:“子厚這是何故?大家盡興而已,可不許先走!”
眾人都是朝著張載看過去,又回頭看了看辛羸,辛羸沒來之前,張載縱然古板,卻還是能與大夥同樂,可辛羸一來,張載便要準備離席了,這其中的關聯,似乎根本就不需要多想。
張載搖了搖頭,看都不看辛羸一眼,自視清高的開口道:“吾最不喜這些無聊詩詞,如同那柳三變一般,不過空談誤國!某就怕耳濡目染之間,也成了這等空談誤國之輩!”
聞聽張載這話,不說王師約司馬光等人,便是歐陽修和蘇軾都微微皺起了眉頭。這特麽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啊!
辛羸淡淡一笑,起身:“柳三變便是空談誤國麽?”
張載眼睛陡然睜大,一臉威嚴:“難道不是?流連於市井之間,彷徨於煙柳之地,大好男兒,生生成了懦夫!”
蘇東坡伸手拉了辛羸一下,辛羸卻是笑著搖頭,也顧不得別人的不解眼神,微微坐直了身子,抬頭挺胸,目光炯炯的看著張載。
“閣下此言差矣!柳三變非但不是空談誤國者,更是利國利民者!”
“嘩!”的一聲,歐陽靜手中的酒杯落入溪水,濺起幾朵水花。
這位十一叔,在說什麽?
他竟然說柳三變是利國利民者?!這怎麽可能?官家禦筆“且去填詞”的柳三變啊,那可是公認的浪蕩公子,怎麽可能是利國利民者?!
宇文柔娘有些吃驚、滿目不解中帶著些許知音的感覺,總算有人能知柳郎了!
曾鞏、歐陽修則是對視一眼,靜靜的等待著辛羸的下文,而司馬光卻已經激動得快要忍不住發言懟辛羸了!
至於王師約,默默的吃著盤子裏的荔枝,不聞不問,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
張載怒極而笑:“巧言令色!十一郎你且說說,柳三變如何利國利民了?!”
辛羸微微一笑,眸子閃爍起來,不答反問:“辛某想問子厚先生,何為利國利民?”
張載右手抬起,活像一個正在教書的老夫子:“利國利民者,當然是所作所為利於民生,利於國強!”
很中肯老道而又死板的回答,果然是教書匠的思維模式,話說,中國的儒家聖人們,似乎都是教書匠啊!
就連後世的馬雲爸爸都是教書匠出生的……
這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當然,現在不是思考這種哲學命題的時候。
辛羸臉上掛著清淡的笑意,回頭看向眾人,問道:“若有一人,其所為能夠不傷民而讓賦稅增加,是否為利國利民?!”
“自然是!”蘇軾點頭。
辛羸環視眾人一圈,猛然開口,擲地有聲:“柳三變便是不傷民而增國庫者,柳三變即為利國利民者!”
“哦?”歐陽修來了興致:“十一郎且說詳細些,說說柳七到底是如何不傷民而增加稅賦的。”
辛羸看了張載一眼,這才開口道:“柳三變之詞兒,傳唱於煙花之地,而因這詞的傳唱,使得人們競相入青樓,入青樓則須付與銀錢,花光了了銀錢,百姓士人們必然想辦法多賺銀錢,此舉,一可增青樓之稅,二可增百姓之稅。這,難道不是不傷民而增賦稅?!”
說到這兒,辛羸回頭,看向宇文柔娘:“敢問柔娘,有柳三變之詞,與無柳三變之詞時,青樓收入可有區別,有多大區別?!”
宇文柔娘微微一怔,坦然道:“每逢柳郎新詞,萬花樓必然人滿為患,若是沒有柳郎新詞,則客官會少上五成!”
辛羸回頭,凝視著張載:“子厚先生,柳三變之詞,光是萬花樓,便可多五成收入,這五成收入中,便有一成入國庫,整個汴京,可不止一個萬花樓,所增之稅,不可細算啊!這還是空談誤國者麽?!”
張載微微一愣,估計是三觀有些碰撞,回過神來,當即便聲色俱厲的開口:“簡直胡說八道,凡立國,以農為本,辛十一你這是本末倒置!”
“本末倒置?!”辛羸淡然一笑,回頭看向歐陽修:“敢問恩師,我大宋開國以來,國庫收入,農業占幾成,商業又占幾成?!”
商業?這個詞很新穎啊!
歐陽修笑了笑:“太祖年間,國庫稅收,農七賈三。”
聽到這兒,張載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歐陽修卻繼續開口道:“慶曆三年,便已是農三賈七!而今,有農二賈八的趨勢,朝堂中早已有禦史中丞奏請陛下以農稅為內庫!”
所謂內庫,便是皇帝的私房錢,要知道,在漢朝乃至隋唐的時候,皇帝的私房錢是由商業稅提供的啊!漢靈帝在皇城內做生意,就是為了賺私房錢啊!
張載臉上的笑容僵住,卻仍不死心:“誠然,就如十一郎所說,柳三變新詞能為國庫增收,可百姓士人花光了銀子,就一定會從正道賺錢?難道就不會作奸犯科?!就不會去借高利貸(作者君實在沒查到北宋民間高利貸叫什麽名字……囧),以至於家破人亡?!這怎麽能說是不傷民?這難道不是誤國?!”
張載這話一出,司馬光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吾雖信奉孟子,可荀子的性惡論也是繞不開的。”
眾人點頭,看著辛羸。
辛羸微微一歎,借貸的確是問題啊,後世,也不知道因為借貸害了多少青春少年……
至於作奸犯科,這就更是一個繞不開的死結,這是人性本有的惡根,是經濟社會、金錢社會的弊端所在,便是後世,都有人因為缺錢搶劫殺人詐騙,甚至搶銀行。何況在沒有監控的北宋年間?!
可真要說起來,北宋的治安其實跟後世也就半斤八兩,因為,後世雖然有更加健全的法律和遍布每一個角落的監控,可北宋,卻有著更為自覺的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