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東林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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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家無小事,何況此事涉及到皇帝身體,今日先是帝星飄搖、金龍萎靡,又突然傳出皇上在太廟暈倒,之後便是東林黨帶上還虛修士強闖太廟意圖另立新君,更有太祖召見皇帝,要縮減皇族俸祿,這一件又一件的大事,一時間讓京城謠言四起,暗流洶湧。

    內城吳宗達府內,奢華的大堂中此刻燈火通明,數十名歌姬在堂中翩翩起舞,席間更有許多窈窕嫵媚女子倚在眾賓客懷裏,堂內歡聲笑語不斷,桌上更是擺滿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今日白天前往太廟的東林黨核心大臣此刻皆聚集在此享樂。

    唯有陪坐在末座的肖明身邊既無侍女斟酒布菜,也無人搭理,隻見他獨自一人坐立不安,強顏歡笑。

    要說肖明今日心裏對吳宗達拿他當替罪羊的舉動毫無怨恨那是不可能,他隻是想抱著東林黨這顆大樹好升官發財,而不是真的為東林黨這群人去死!想他寒窗苦讀十餘年才考中進士,又因為沒什麽關係被排擠到欽天監為官。

    欽天監說著好聽管理天下奇能異士,統領天下修士為朝廷服務,但大明早已經不是當年如日中天的時候了,那時候皇上一道旨意天下鬼神莫敢不從,欽天監對天下修士可謂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而如今的欽天監,手上大多數都是練氣境界的散修,化神境界的都屈指可數,唯一一個還虛境界的大修士便是已經憋屈死去的靜虛道長還是文震孟的人,隻是貪圖欽天監法訣,所以被文震孟安排在欽天監掛了個名頭。

    也幸好當年欽天監強盛時收集了許多法訣秘術,大門派出身的修士當然看不上,但是對靜虛這樣沒有成仙大法的小門派修士頗有吸引力,所以吸引了一批良莠不齊的散修撐門麵,而且如今的欽天監對待修士的態度比起從前完全不一樣了。

    如今練氣大成的修士在欽天監都是擔任客卿,聽調不聽宣!他們還得把修士們當大爺一樣伺候著,不然如今朝廷連邊軍軍餉都湊不齊,更別說欽天監這種清水衙門了,要是不好好籠絡這些修士欽天監怕是都可以直接解散了。

    他肖明自認為也是能耐出眾,一介寒門子弟全憑借自己鑽營成為欽天監主簿,但做官做到他這個份上,又是在這一潭死水的欽天監裏麵今後要想再進一步就隻能指望外力,再三思量之後他便投靠東林黨,希望能借助東林黨的力量調出欽天監。

    所以吳宗達讓他背黑鍋,他雖說不情願。但也不得不背,一個是指望著為東林黨立功,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在這大明朝,大臣們聯合起來就算是皇上也隻能退步背叛東林黨的後果比得罪皇帝還要嚴重!

    一曲舞罷,堂內一眾大臣觥籌交錯氣氛越發熱烈,肖明心裏哀歎一聲罷了罷了,既然已經不要臉的跟過來參加宴會,那還在意什麽麵子。

    肖明一咬牙端起酒壺大口灌酒,良久才深深歎了口氣,揮起袖子擦著眼淚哭泣。

    “肖大人今夜是我東林聚會有良辰美景,美酒佳肴,又是在吳大人府上,肖大人為何如此不知禮數,簡直是有辱斯文?”有人不滿道。

    “莫不是肖主簿嫌老夫招待不周?”吳宗達猛然將手中酒杯置於桌上沉聲問道。

    “沒有,沒有吳大人今夜甚是豐盛,說實話這靈獸肉、醉仙釀下官還是第一次吃到,下官哭是因為以後怕是再也沒有機會與各位大人把酒言歡了!”肖明哽咽著擦著眼角,連忙彎腰向在座諸人致歉“抱歉,抱歉下官不勝酒力,擾了各位大人的興致,真是該死!”

    在場眾人哪個不是久經宦海沉浮的人精,見肖明表現得如此露骨哪裏還不知道他的意思,一時間嘲笑的有,不屑的也有,但眾人都保持沉默靜觀事態發展,堂內頓時寂靜無聲。

    “肖大人人生苦短何不好好享受非要自找愁苦,既然不如意不如學學青蓮劍仙李白明朝散發弄扁舟,今後寄情山水,養我儒家浩然之氣,說不定還能突破成為大儒!莫要等到老夫這個年紀才知道後悔。”吳宗達說道後悔時表情似笑非笑話裏有話。

    “可是……”肖明一愣還要再說。

    卻被文震孟笑聲打斷“吳大人府中的歌姬就是漂亮,個個都是傾城之姿,嫵媚動人。”白日裏一身正氣昂然的文震孟此刻色與魂授摟著一個衣不蔽體的女子當著眾人麵上下其手,惹得女子麵色潮紅嘴裏不依!

    “哈哈,君子成人之美,文大人既然喜歡,我府中的歌姬文大人可以隨意帶走”吳宗達此刻也是紅光滿麵老當益壯一左一右有兩名二八年華的歌姬伺候著。“這些歌姬都是別人贈與老夫的,別看她們尚未~出閣,但個個都經過專人調教,堪比揚州瘦馬,保管各位大人滿意。”

    “多謝吳大人”一眾官員皆是一臉淫笑應和道,無人理會站在一旁的肖明。

    待到深夜宴會結束,地位低下的官員個個酒足飯飽早已懷抱美人離去,吳宗達端坐在太師椅上,閉眼養神。

    到底是年老體弱了,他又沒能突破大儒,縱然是有各種靈藥滋補,但一到晚上便精神不好昏昏欲睡。

    吳宗達之前跟肖明說後悔,倒也不假。如今他也算是位極人臣,寵信優渥,唯一可惜的便是不能突破大儒。

    儒門修行第一步便是讀書明理,再立誌,然後心中有了誌向,便可以養出浩然之氣,若是能突破至大儒,一身精神力量便毫無遜色與還虛修士,若是妖魔鬼怪更是隻需一聲大喝便能讓他們魂飛魄散。

    昔日亞聖王明陽,平定寧王叛亂之時,有外道布下百鬼夜行大陣想阻攔王明陽,不曾想王明陽一聲長嘯聲震三百裏,大陣不攻自破,將寧王一戰擒拿。

    更何況一旦突破大儒,浩然之氣便可反哺自身,雖不能增加壽元,但卻能長壽。

    普通人死後,就算是有著後人祭祀但想要成為祖靈也是困難重重,就算是吳宗達以他生前的地位,加上死後朝廷的哀榮,注定留名青史的聲望,說不定還能享有明朝一絲國運,加上吳家在江南也是大族,各類寄魂的法器靈物不缺,能保他魂魄不滅,但就算如此,他也不敢保證自己能成為祖靈。

    可是一旦成為大儒便不同了,那一身精純浩大的精神力量,死後也會與世長存,更是各大勢力爭先籠絡的座上賓。

    吳宗達腦子裏回想起昔日自己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誌向,不由得歎了口氣,自己後悔嗎?

    後悔!但若是再讓他選擇一次,他還是會走這條路。

    看著吳宗達年老體衰昏昏欲睡的模樣,在座的一眾大臣卻沒有誰敢輕視於他,不光是因為他的地位,更是佩服他的手段,四朝元老、官場不倒翁、朝中長青樹每一種身份都讓他值得敬畏。

    “今日幸虧吳大人處理得當,推出肖明把事情抗下,不然被王承恩這個閹狗死咬,我們就被動了!”

    “可笑那肖明認不清時勢,不過一個區區欽天監主簿,今日大人請他赴宴已經是給了他天大麵子,他犯下大錯居然還留戀權勢,簡直是不識時務。”

    “他一個北人,還想攀附我東林,簡直是癡心妄想!”

    “吳大人,我看他走的時候一臉陰沉,此人對我東林怕是已經心生怨恨!這等小人不如我們將他除去?”文震孟輕撫長須眼中閃過一絲殺機。

    “不可,肖明不管怎麽說還是對我東林有功,這番行事雖除去後患,但怕是會寒了其它官員的心,如今溫體仁結黨營私對我們步步緊逼,像是肖明這樣的小人我們也要招納不能輕易往外推。”吳宗達終於睜開眼搖頭否決,又飲了口參茶換了姿勢舒服的靠在太師椅上假寐。

    “況且這次皇上雖然沒有追究但肯定還是心有芥蒂,皇上年輕氣盛這火氣不把它撲滅早晚得發在我東林身上,我已經讓管家送肖明白銀千兩,再讓他主動辭官,他是毫無根基的寒門出身,離了這官場對我們便再無威脅可言。”

    吳宗達一錘定音,肖明的命運便被眾人三言兩語決定,其他人再無意見。

    “不曾想皇上居然醒來了,這靜虛死不足惜,吹噓得是有道真修卻連望氣都不會!害得我們顏麵大失,真是該死!”

    “唉,靜虛還是有些本事的,還虛境界的大修士,皇上的確是暈倒了,但是我好像聽見傳言,說是這是佛門的謀劃,佛門一直在尋找龍庭的位置!今日金龍突然萎靡不振,便是因為佛門已經攻破龍庭,斬斷龍脈!”

    “子不語怪、力、亂、神!陳大人大明龍脈在哪除了皇家還有幾人知曉,更別說隱藏於陰世的龍庭,這多半又是佛門的陰謀!”

    “我也這麽以為,皇朝命運三百年為一輪回,明朝才二百六十七年,這隻怕是佛門迫不及待為新朝造勢,咱們可不要上當啊!”

    “可惜不知道這次佛門押注的是哪一方?不然咱們……”

    “這些都是儒門關注的事情,咱們隻需最後關頭,嘿嘿!這天下少了咱們可不行,不管誰當皇帝總需要我們的!”

    “好了,諸位現在最重要的是皇上所說消減藩王俸祿之事,我們該怎麽辦呢?”吳宗達提醒酒後失言的眾人。

    “我覺得我們應該堅決反對,諸位大人切莫忘記萬曆朝的舊事!”

    “李大人所言甚是,皇上隻怕目的不僅僅隻是為了消減藩王俸祿,最終目的怕是在我等大臣身上,想我等士人寒窗苦讀十載才考中進士,為官之後為了大明朝廷盡忠竭力鳳興夜寐,不過是取了些區區身外之物,皇上卻苦心積慮對付我們,真是讓人心寒!”

    “明日一定要讓皇上退步!”

    等眾人商量得差不多了,意見統一之後。吳宗達睜開眼睛“事情就這樣定下來,明日早朝上我們一起反對,皆是太祖子孫,皇上怎麽可以如此刻薄寡恩。”

    “吳太師所言極是,諸位明天須得保持一致,隻要我們聯合在一起,皇上也不得不退步,這件事情看似是對付藩王可是萬曆朝時也縮減過藩王俸祿,最後板子卻打在我們身上。朝廷怎麽可以與民爭利,隻要我們萬眾一心此事他就成不了!”禮部左侍郎文震孟站起來義正言辭的朝眾人說道。

    一眾東林黨大臣暗暗點頭,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隻要朝野全部反對皇上必須得妥協,這次也會這樣最後文臣勝利,事情最後不了了之。

    唯有李若星獨坐在一旁緊皺眉頭一言不發。

    文震孟見狀詫異問道“紫垣,今日怎麽一言不發?”

    李若星連忙站起來解釋“我等眾誌成城為大明撐住乾坤,不惜此身撥亂反正,但我觀皇上這次似乎注意已定,偏偏內閣首輔溫體仁又是個惟一意媚上,竊權罔利的小人,他現在拉攏齊、楚黨,又大量收攏閹黨,勢力已成!我怕他明日壞了我等的大事!”

    聽見李若星此言,一眾東林大臣也是苦惱。溫體仁此賊為權力與群臣為敵,為私怨將燃眉外患置之不理,為報複無所不用其極,整日隻知搬弄是非,是個誤國誤民的奸臣。

    甚至為了排斥異己打擊東林黨,不惜為閹黨翻案。他身為首輔卻不思為國,隻知道窺測上意,但凡皇上支持的他都支持,皇上反對的他都反對,的確是國家大害。

    就在眾人沉默之時,吳宗達輕叩桌子“諸位無需擔憂,溫體仁雖然寡廉鮮恥,但老夫與他同朝為官三十年,雖道不同不屑於與他為伍,但老夫看人從來沒有失過眼,這溫體仁老夫也了解他的為人,我等具是朝廷重臣都是為大明考慮,又皆是儒門中人,自當有文人風骨,雖然有派係之爭,但這些都是小節,他在大是大非麵前還是分得清的,肯定不會任由皇帝胡來,此事你們不用多慮,老夫敢斷言他明日雖然不會支持咱們,但是絕對不會反對,否則便自絕與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