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縣學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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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慢點,莫要動了胎氣。”劉弘高聲喊道。

    可是王氏卻像沒聽見似的,依舊東瞅瞅,西瞅瞅,一臉的興趣盎然。

    劉弘隻好加快了腳步,向妻子趕去,這實在是一件很費力的事,早春的田地因積雪的消融,本就有些泥濘,而且為了顧及所謂的漢官威儀,劉弘今日出行還特地換上了一套玄黑色的古製袍服。

    袍服是這個時代士人官宦的主要服飾之一,《釋名·釋衣服》中曾有如此記載,“袍,丈夫著,下至跗者也。”這種古製袍服衣寬袖長,很符合諸夏民族的審美,而且行走時趨步慢行,風度翩翩,也很合禮法製度,但是穿著它來小跑絕對是一個愚蠢的想法。

    因此,待辛苦的來到妻子身旁時,劉弘正欲佯怒地說上幾句,泄泄自己的不滿,誰料王氏卻輕輕靠倒在他的身上,幸福洋溢的麵頰上,那迷醉的神情,就像聞了荊芥(貓薄荷)的貓一樣:“夫君,這一片地都是咱們的嗎?”

    劉弘無奈地道:“自然都是的,那地契你昨夜不都看見了嗎?”

    “嗚嗚~嗚嗚~”

    “夫人,你這又是要如何?”

    “妾身這是高興,咱們家總算苦盡甘來了。”

    劉弘既是好笑又是愧疚與感動,這些年妻子與自己風雨同舟經曆的苦難實在太多太多,而自己虧欠她的也是太多太多,想到此處,劉弘不由伸出右臂環抱住靠在他肩上嚶嚶啜泣的妻子,同時右手輕輕地拍打著。

    “夫君,你打算如何處理這些田地呢?”劉弘臂彎之中,王氏抬頭問道。

    “這一千畝地我打算其中大半做佃,佃農一半招納邊郡流民,一半就由樓桑亭中鄉鄰挑選,也算應了父老之約。”劉弘說道。

    這是劉弘早已做好的打算,如今他看起來在涿縣頗有些威風,但實際上隻是無根之萍罷了,若一朝失勢,這個目前在鄉縣之中看起來顯赫的家庭,頓時就會被打回原形,就像從前父親早亡後他所經曆的那般。

    而要避免這種厄運,劉弘就必須將劉家由一個驟然崛起的寒門之家轉化為雄踞鄉亭的豪強之家。

    而要做到如此,首先要購田,佃農,聚人,修建足以自禦的棱堡,其次就是要在鄉亭縣衙之中安插自己的人手,將自己的觸手滲透到涿縣的各個方麵,不過對於劉弘來說,這都不是什麽難事。

    幽州乃苦寒之地,這數十年來又戰亂不休,賊奴年年寇邊,因此僅涿縣一縣,拋荒之就何以萬計,而自己又添為縣丞,自然大有可操作的空間。

    至於縣令何明,其乃是南陽何氏出生,妥妥的豪強大族,又怎會在涿縣久居?況且自己上次幫了他如此大忙,若因區區的田地、人手之事而找自己的麻煩,豈不是壞了規矩,毀了官譽?想必他定然沒有如此蠢。

    而到事成之後,若再有人尋自家的麻煩,也要先問問涿縣的百姓答不答應,涿縣的盜匪答不答應?

    “夫君,你在聽嗎?”

    “哦,何事?”劉弘回過神來。”

    “我想將我本家的兩個兄弟也喚過來幫我們佃農,夫君,你說可好。”話到末尾,王氏的聲音已有些小心翼翼。

    劉弘聽到這,一愣,腦海中不由浮現出兩個模糊的身影,不由眉頭一皺:“夫人,你那大兄到還罷了,是個憨厚之人,可你那幼弟卻是個浪蕩子,不安分得很。”

    王氏沒有反駁,卻叫的愈發委屈了:“夫君~”

    劉弘眉頭皺得愈深,但卻經不住妻子的苦苦哀求,良久之後才無奈地歎道:“好了,就依你了,不過我們有言在先,倘使你那幼弟不合管教,我教訓他時,你莫要多言。”

    王氏頓時喜笑顏開:“這是自然,你是我的夫君,長兄者如父,你教訓他是天經地義的,任誰也挑不出毛病,況且子勇雖浪蕩了一點,本性還是好的,我在家時,教訓他,他雖然不如何聽,卻也從未當麵反駁過我。”

    劉弘聽得腦袋直疼,這明擺的一個老油條,妻子卻是一副不以為憂,反以為喜的神情,這內弟怕是個不小的麻煩,可是有些事總是如此無奈,哪怕明知是坑,也不得不跳。

    罷了罷了,來了之後好加管教吧,過幾日就去向縣尉陳彥討個人情,為他求一個巡役的職務吧。

    這般想著,劉弘又道:“對了,夫人,阿備那小子最近如何?”

    王氏麵帶疑惑,蹙著蛾眉道:“我也不知為何,阿備那小子近來常常發呆,怪異得很。”

    劉弘默然,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操之過急了,畢竟自己小子年歲尚小,隻有區區的九歲罷了,可是有些事情總是等不得人的,但願阿備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

    這幾日,劉備確實是有些恍惚的,重生漢末以來,盡管他未說,但內心深處麵對這個時代的人與事,是有一種傲然的態度的。

    可是自那日父親劉弘與自己說了那席話之後,劉備突然生出了許多的疑慮,甚至連以往的傲然態度都讓劉備起疑——這到底是發自於心的真實想法,還是麵對茫然異世為掩飾自己內心無措的手段呢?

    劉備沒有答案,但他卻突然明白了一點,前塵往事已經成風,他回不去了,回不到了那個車水馬龍的花花世界,他必將在這裏開始自己新的生活,這是他一直欲要逃避卻逃避不了的現實,他需要做出一些改變來真正的適應這個時代。

    想著,想著,劉備漸漸下了決定,環境總是在改變著人。

    晚飯時,氣氛正常平和,可是有時候所謂的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劉弘看著劉備,心中會心一笑,兒子終究沒有讓自己失望。

    劉弘再沒有多說什麽,平靜地吃著飯,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不必多言,更何於父親而說,無言本就是他們教育兒子的方法。

    ……

    縣學正堂之中,盧植跪坐於席上,神態莊重,一個個小童少年依次序排列,手中皆提著一二串臘肉,神情不一。

    劉備排在最前麵,在十數日前,他已拜了盧植為師,身份自然與這些後來的稚童少年略有區別。

    到了時辰,伴隨著盧植府上管家福伯的一聲唱喝“拜師,行禮”,劉備率先一步來到盧植麵前,恭敬地拜了下去,並將手中的臘肉放在盧植身旁的大盤子上。

    盧植則頷首微笑,受了劉備之禮,之後,排在後麵的學子則一一效仿劉備先前的舉動。

    這一套下來,大約花了半個時辰的時間,看著盧植身旁那堆足有數尺高的臘肉,劉備內心隻想大笑——想必老師這幾個月其都不必為買肉之事而煩惱了。

    盧植自然是不差這點肉的,可這是規矩,規矩是不可輕廢的,其實呢,在先秦以前,拜師不一定要送臘肉的,可是誰叫儒家的老祖宗曾說過如此一句話呢——“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嚐無誨焉。”於是,到了今天,拜師送臘肉就成了約定俗成的禮儀與習慣,後人所走的路大多是前人的腳步,唔,還有挖的坑。

    拜師禮結束後,盧植恭送了前來觀禮的學子父母,一臉嚴肅地召集他所收的諸位弟子進了縣學的正堂,一席人皆規正的跪坐在席子上,其中盧植所跪坐的地方要稍微高一點,且位於最前方。

    盧植開始了他的第一堂課。

    “玄德。”盧植沉聲道。

    “弟子在。”劉備高聲答道。

    “平日為師不在學堂之時,你負責維持學堂中的秩序,勿使過於喧嘩。”

    “喏。”劉備應道,又行了禮,才恭身坐回原位。

    待劉備坐定,盧植朗聲道:“二三子,今餘從學於吾,吾有一問,請二三子答之,汝等求學讀書,所為何也?”

    聽到盧植所問,劉備心中一凜,心中暗道,“果然來了。”

    就在縣學開學的前一日,父親劉弘專門召集了自己與劉顯、劉亮二人,並且很不隱晦地讓自己與劉顯、劉亮好好思考一下讀書是為了什麽,最後還特意地給基礎略差的劉顯、劉亮提供了標準答案。

    無論什麽時候,絕對的公平總是不存在的,哪裏都有走後門抄捷徑的人。

    “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劉備心中默默道出了這句昔年馬援拍光武帝的馬屁,他知道盧植此問的用意,乃是擇選弟子。

    人力是有盡頭的,人的天賦也是有高低之分的,這很殘酷,也很現實,所以哪怕孔子號稱“有教無類”“因才施教”,但也隻有弟子三千,賢者七十二,能名傳後世,為世人知者,唯有十一二人罷了。

    望著堂中的諸位學弟,劉備突然很好奇,他們到底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又是否知道這個他們回答對各自的影響呢?

    這般想著,劉備靜靜坐著,他決定先看看別人如何說的,再決定自己如何說,他雖然內心已有腹稿,但那句話實在有點太……

    盧植的話音落下,隻是寂靜了一小會,一個學子便起身道:

    “學生以為讀書是為了知禮。”

    然後,接二連三的回答之聲次第想起:

    “學生以為是為了明心。”

    “學生以為讀書當是為了報效朝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