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清業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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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邦走出承乾宮,深吸口氣,空氣中夾雜著些許冰涼的水氣,吸入肺中,頓時讓人精神為之一振,昨夜春風散盡,滿地桃花。宮人掃了又掃,花瓣卻如愁緒,一茬接著一茬,揮之不去,如影隨形。

    文人騷客,鮮有將桃花比作愁緒,但世間萬物,皆以人之心動,人喜則物喜,人悲則物悲,劉邦覺得自己變了,那個看似灑脫,實則麻木的他,如今僅剩下一絲微不足道的固執——也許最後的驕傲也未曾保留吧。

    人間四月芳菲盡,桃花始終有落完的一天,可煩惱怎會減少分毫?野心使人成長,使人廢寢忘食,使人寬衣解帶。

    想得到更多,就得付出更多,相比較那些已經付出的,還沒有付出但注定要失去的,區區煩惱何足掛齒?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且行且後悔吧。”劉邦自嘲一笑,舉目四望,宮宇樓閣還是那般雄偉,琉璃瓦,青磚地,日晷——又增添了一份古樸與莊重,仰頭長觀,清晨的太陽紅的厲害,即便有青黑色的雲,也不能遮擋住其光芒——它注定是要照耀四方的。

    劉邦負手前行,此情此景,不由讓他想起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來,初次朗誦,還是十二歲時在孤兒院,那時的他懷著一腔熱血,少年有誌成英雄的夢每晚都讓他激動地睡不著覺,和現在這般苟延殘喘,惶惶度日決計不同。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穀,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翕張。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幹將發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劉邦一邊走,一邊背誦這段曾讓他每每讀起都熱血沸騰的話,在以往不可細想的日子裏,學過的,經曆過的,大多都被扔進了記憶的故紙堆,隻有這些話像是刻在了腦子裏,想忘也忘不掉。

    即便時光流轉,生命輪回,隻要想起就能脫口而出。

    冗長的甬道裏寂靜無人,隻有劉邦低沉卻略顯稚嫩的聲音,侍衛們遠遠跟在後麵,身邊隻有滿眼放光的王忠。

    “好文采啊,誰要再敢說主子不學無術,昏庸無道,我王忠第一個不放過他。”待劉邦背完,王忠崇拜地讚道。

    劉邦苦笑一聲,的確寫的不錯,不過,和他卻沒有半毛錢關係,但他也不打算解釋——難道,要他跟別人說,他其實不是真正的劉邦,而是一個冒牌貨嗎?

    給自己找麻煩的事傻子才會做,劉邦嘖嘖嘴,有些意猶未盡,他摸著光滑的下巴,很無恥地想道:“剽竊是穿越者的特權,以後有機會找兩首古詩,來震懾一下那些所謂的才子,也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啊。”

    他意淫著,無法自拔,渾然沒有發覺,在他背誦《少年中國說》的時候,在甬道的轉角處,有一個身形佝僂的老人。

    老人年過古稀,身著青衫,一頭的白發掉的沒剩幾根,發冠扣在光禿禿的腦袋上,顯得很是滑稽,但他的精神很好,一雙不大的眼睛微眯著,精光閃爍,活像一隻成了精的老烏龜。

    他捋了捋被他搓成細繩的胡須,扶著宮牆,似是在回味著什麽,在他的手裏還有一卷竹簡,上麵的字跡龍飛鳳舞,很是囂張。

    仔細一看,上麵寫的正是劉邦剛才背誦的文字,過了許久,他這才回過神來,看著劉邦離去的方向喃喃自語道:“世人何其愚也,天驕之主被謬稱作無道之君,也罷,老夫活了八十又三年,應該還有幾年可活,且看爾等跳梁小醜起高樓,宴賓客,樓塌了...”

    說罷,他提筆在竹簡的最下方寫下“踵武三十七年,四月二十又一日,帝於紅鸞宮牆外。”這幾個字,然後顫巍巍地將竹簡,放進隨身攜帶的一個袋子裏,扶著宮牆慢慢走遠了。

    ...

    劉邦迷路了。

    前日裏,他聽王忠說,華清池開始噴水——這是一處天然的噴泉,年中四季,永不斷絕,尤其是每年的四月到十月,水量充沛,能看到‘水湧若輪,突出雪濤數尺’的奇景,更為可貴的是,華清池的泉水甚是甘冽,以春之水配新茶,絕對有天下無雙的妙趣。

    高祖皇帝平生有三好,一好神兵,二好烈酒,三好茶道,定鼎天下後,他經常來此煮茶,對這處風景喜愛至極,為此他還親筆提名華清池為‘天下第一水’。

    劉邦早就想去一觀,他已經備好了茶葉,就等今日向太後請安後,來華清池煮茶,清晨,朝陽,泉水,茶香,想一想都讓人覺得心醉。

    可誰知,他剛才隻顧著抖威風,壓根沒看路,一路走來,他發現這裏壓根不是他想去的華清池。

    樹木稀疏,房屋陳舊,冷清的如同鬼蜮。

    “王忠,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王忠看了看,壓低聲音對劉邦道:“回陛下,這裏是清業坊,是曆代嬪妃養老之所,此地汙穢,陛下,咱們還是快些走吧。”

    清業坊?

    曆代嬪妃養老的地方?原來如此,劉邦心中恍然,其實他一直都很好奇,皇帝的後宮龐大,號稱有三千佳麗,皇帝歸天後,這些嬪妃都到哪裏去了?——據他了解,大渝建國後,就廢除了殉葬製度,也從未聽說過,有哪個皇帝死了,要人陪葬的。

    “你是說,父皇的妃子們,都住在這種鬼地方?那齊王,淮南王,趙王,他們的生母也在這裏?”

    王忠道:“陛下,不一樣的,生下皇子的那都是貴妃,俗話說的好,母憑子貴,先帝歸天後,這些有皇子貴妃通常都會被接出宮去,由王爺瞻仰孝敬,隻有那些不爭氣,沒有誕下龍子的嬪妃,美人,才會住在這裏。”

    劉邦點點頭,心道:“當皇帝的女人也不是一件好事啊,這麽多女子,皇帝就算身體再好,也不可能顧及的到,有些人怕是進宮後,連皇帝的麵都沒見上——”

    他從不懷疑,這其中還有年齡很小的女子,要知道,在大渝,女子十三歲就必須婚配,像林嫣那樣,十七歲才嫁人的,實屬異類。

    “那她們的生活環境也太差了些吧,住在這種無人問津的鬼地方,就算不餓死,病死,怕也是要嚇死吧,既然父皇都已經逝去,為什麽不把她們遣散出宮呢?”

    “陛下仁慈,可陛下有所不知啊,這些人都未能為先皇生下一星半點的骨肉,這就是原罪,是不祥之人,就算出了宮,也沒有人家敢再接納,況且——事關皇家顏麵,能給她們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就已經很不錯了。”

    劉邦沉默不語,他知道,世俗如此,即便他是皇帝也無法改變,站了一會他歎道:“那走吧,去華清池。”

    “諾——”

    剛欲離開,突然從那些陳舊的宮殿深處傳來一陣悠揚婉轉的蕭聲,蕭聲淒涼,就連不懂音律的劉邦也聽到了其中的悲苦,他揮手示意,再等等。

    蕭音嫋嫋,如哭如訴,吹簫之人必是一個音樂造詣很高的人,在這樣一個荒涼的地方,能夠聽到這樣的聲音,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這讓他想起了前世看的那些恐怖片——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趕考的書生借宿在破舊廢棄的古寺準備入睡,聽見有人吹簫,他就循著蕭聲傳來的地方找去,隻見在荒草叢生的庭院當中,正坐著一個身披紗衣的美麗女子。

    然後,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開始了,書生愛上了女子,但那女子卻是一個以se誘人,食人心肝的鬼魂,女鬼在掐住書生咽喉,準備動手的時候,說明了真相,可誰知,書生卻說“肉絲,你吃吧,為了你,我心甘情願去死。”

    女鬼淚奔“傑克,你這麽好,我怎麽忍心吃了你?”

    在一段苦情的配樂當中,一人一鬼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幾年後,他們生下了一個女兒,名字叫做:貞子。

    “陛下,陛下——”

    王忠的尖聲將他從意淫當中脫了出來,劉邦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朕沒發癔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