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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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驕陽高照,萬裏無雲,金陵城仿佛一個大蒸鍋。即便是躲到陰涼地,也還是能感覺到一股子悶熱氣,不一會,後背就被汗給濕透了,黏糊糊地貼在身上,別提有多難受。

    庚辰年六月的最後一天就在這樣一個酷暑的夏日裏,緩緩走過了。

    看門的土狗趴在窩裏,一動不動,即便有生人經過,也隻是探出頭瞧瞧,發出幾聲有氣無力地吠叫,沒有了往日的囂張,隻把舌頭伸的老長。

    跛腳的主人手裏拿著一把破蒲扇,不停揮動著,見幾個小屁孩抱著一大堆荔枝,視若無人地從自家園子裏跑出來,頓時是七竅生煙。

    今年園子裏那棵老荔枝樹,久違地結滿了碩果,本想著等過幾天,摘了去西市上售賣,自己都沒舍得吃幾個,卻不料,今日被這些個猢猻給禍害了。

    想追吧,無奈腿腳不方便,不追吧,他又心有不甘,隻給他氣的是他跳著腳喝罵。最後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頑童消失在了街角。

    嘿!跛腳漢子狠狠地在土狗身上踢了幾腳,嘴裏咒罵它是條沒用的狗,還不如一棍子敲死,吃肉,土狗呢,委屈地低吟,舌頭伸的更長了。

    看到幹涸的破瓷碗,跛腳漢子不由歎了口氣,仰起頭罵了句該死的天氣,就抄起葫蘆瓢,往瓷碗裏倒水。

    院門口,五個卷起褲管,敞開胸襟的漢子坐在樹蔭下乘涼,他們笑嗬嗬地看著跛腳漢子給土狗添水,有人調侃道:“我說老劉,你家園子裏的那棵荔枝樹,長的那麽繁,你看樹枝子都快被壓斷了,給那些小子們吃幾個有什麽大不了的?你這鐵公雞的名頭,可真不是吹的啊?”

    說罷,聯同旁邊的幾個人一起哈哈大笑。

    老劉沒好氣地看著那些人哼道:“我一個殘廢人,跟你們這些走了****運的家夥自然是沒法比,陛下免了官賦,糧食稅也減了三成,今年光景好啊,等過個把月,糧食一收,嘿,家家戶戶那都能把糧垛填滿了。

    家裏有糧,心中不慌啊,我沒那福氣,家裏沒田,就指望著園子裏的幾棵果樹活命,那些猢猻把我的果樹禍害了,我拿啥去換糧食?”

    幾個漢子臉上帶著笑,老劉的日子不好過,他們是清楚的,剛才說那些話也隻是熟人打趣。

    頑童再胡鬧,也不至於把整棵樹上的荔枝都偷光,況且,這四方鄰居,都是老實人家,自家的孩子偷了人家的荔枝,都會原價賠償,不會讓他一個可憐的殘疾人白白遭受損失的。

    “行了,不就幾個荔枝嘛,能值幾個錢?來,喝碗醪糟,解解暑氣,這天氣呀,真他娘的要人老命喲。”

    老劉臉色稍稍緩和,仔細想想,平日裏,街坊鄰居也沒少接濟他,如今果子成熟了,給他們也送過去一些嚐嚐鮮,那才是該有的人情,和幾個稚子慪氣,確實沒必要。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大樹底下,接過漢子遞來的瓷碗,酸甜的醪糟被他一飲而盡,這胸腹中的火焰好像瞬間就熄滅了,倦懶之意一掃而空,渾身舒暢。

    幾個漢子搖著蒲扇,看著不遠處,街坊間不斷來往的行人,其中一人感慨道:“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啊...”

    聽到他的話,其他人皆是深有體會地歎了口氣,想想前幾年,老天爺不給麵子,不是大旱就是大澇,餓死人的事情屢見不鮮。百姓們沒糧食,朝廷卻不管,賦稅比往年還多了一成,簡直是不讓人活。

    今年雖然也有旱情,豫州也發生了澇災,但多數地方還算是風調雨順,更重要的是,朝廷征的稅少了。

    官員們也收斂了許多,沒聽說過哪裏有橫征暴斂的事情出現,原本絕望的生活突然就出現了一縷曙光,讓人是又悲又喜。

    “這都是仰賴陛下之功啊!”剛才大發感慨的那漢子道。

    其他幾人紛紛應和。

    “是啊,大家都說當今陛下是真龍天子下凡,是上蒼派來人家,拯救咱們這些苦命人的,有陛下在,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

    老劉也覺得當今皇帝是個好皇帝,因為別人都這麽說,隻可惜的是,像他這種既不是農,又不是商,非官非賊的人卻沒有享受到半點好處。

    見老劉一臉的失落,幾個人安慰他道:“老劉你也不要喪氣,陛下英明神武,最見不得百姓受苦,不會忘記你們的。”

    “就是,老劉,你的好日子會來的。”

    “我聽說,陛下前幾天準備再修籍冊,度量土地,把城裏那些沒有鋪麵作坊,又不是奴籍的人重新劃到農籍裏,分配土地,結果遭到了大臣們的反對,哎,多好的政策,多好的陛下啊,可惜啊,可惜...”

    老劉聞聽此言,不由渾身氣血上湧,渾身顫栗。

    祖輩原是將作監的匠人,本事沒有傳承下去,父輩隻得變賣全部家產開了家小酒館,傳到他手裏的時候恰逢兵荒馬亂,朝廷征丁,他被捉去充了軍。

    在給大軍押運糧草的途中,遇到敵襲,左腿被箭射穿,由於沒有得到很好的救治,就落下殘疾。

    打完仗後,朝廷就給了一貫錢作為補償,沒有表彰,沒有軍功,沒有優待,他沒有享受到任何傷殘軍人應該享受到的待遇,因為他隻是個押運糧草的民夫,連輔軍都算不上。

    瘸著腿回到家,妻子病故,紮著長生辯的兒子已經長大,四肢修長,隻可惜,是個敗家子,整日裏和一群遊俠,盜匪廝混,祖輩留下來的酒館早就被他給賣了。

    老劉悲憤交加,相比較祖業的丟失,發妻的病逝,他更為兒子的墮落感到悲哀,可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兒子跪在地上,指著他的鼻子吼“你除了給我血肉,什麽都沒給我留下,種地沒田,經商無門,連在城裏走動,都會被官府給抓去問話,因為我沒有戶籍,是個野種!”

    兒子沒有一個正經的身份,自然就無法從事正經的工作,隻得四處逃竄,幹著見不得人的買賣,他每天晚上做夢都會夢見,兒子的頭顱掛在城門口,兩眼無神地看著他。

    如今好不容易有一線機會,能讓自己的兒子重新獲得合法身份,沒想到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老劉雙拳緊握,最後又無奈地鬆開黯然神傷,自己隻不過是一個廢人,誰又肯聽他的話呢?

    “這群狗官!”幾個知道老劉過往的漢子,怒火難以抑製,一拳砸在樹上,樹葉簌簌往下掉。

    氣氛突然沉默了。

    ...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類似的人往往都有類似的命運,雖然不能說窮人都得不到幸福,但窮人的生活,大多往往都是痛苦的。

    也不知是哪位大師曾經說過,你不讓窮人好過,在你倒黴的時候,窮人會讓你更加難過。

    落井下石這種事情,誰都幹過。

    當金陵城的窮人得知,謀逆的十七族,除了曹家被流放千裏之外,其餘十六族皆於明日行刑時,整個金陵沸騰了。

    十六族,整整六百七十四人,女眷皆被充妓,男丁皆為斬首,浩浩蕩蕩的囚車隊伍從天牢裏開出,一直到東郊河畔,整條街道聚滿了人,這一次,沒人再向他們扔爛菜葉子,扔的是石塊。

    如果不是禁軍及時維持秩序,這些人,恐怕還沒到刑場,就會先被百姓們砸死。

    劉邦看著皇城司實時傳來的情報,不由長歎了一口氣,這正應了一句俗話,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從百姓們如此強烈的恨意上就能想到,這些家夥,究竟是如何的惡事做盡,死不足惜。

    雖然,他很清楚,那六百多人裏,至少有一半沒有害過人,在那一半人中,還有不少人曾經接濟過乞丐,流民,攙扶過老人,日行一善。

    劉邦要的隻不過是一個借口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