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九本來是想眯一會就起來換衣洗漱的，沒想到一覺醒來已經是後半夜。身體從來沒這麽高強度地運動過，現在整條腿都是僵的。她迷迷糊糊呻~吟了一聲，伸受去拉鈴。

    手指卻觸到了什麽個溫熱的物事。

    頭皮驟然抓緊。心也跟著狂跳起來。但九小心翼翼把眼睛睜開一條縫。

    窗戶不知道怎麽開了，夾著秋意的濕~潤風絲兒徐徐地送進來。這時候的月光也是一年中最清亮的。皎潔如薄紗的月色在她身側投下深淺陰影，勾勒出一個高大男子的身形。

    但九一瞬間隻想張嘴尖叫。“抓小偷啦”“進賊啦”“護衛隊救命啊”等等短句幾乎是同時湧到了舌尖。然而在看清了那雙在暗夜中靜靜注視她的金色眼睛後，她緊緊捂住了嘴巴。

    腦海中一閃而過那張流著淚的稚~嫩的臉。但九瞪大眼睛。

    ……不會吧。

    顫巍巍地伸出手，試探地觸碰對方的臉。對方並不避讓，任由她的手指細細描繪他的臉。輪廓深邃的眼睛，刀削似的挺鼻，還有弧度微微上揚的溫熱嘴唇。和記憶中肉嘟嘟的幼童完全不同了。

    但很奇異的，感覺很熟悉。

    但九不確定地縮回手。

    卻被對方眼疾手快地抓~住。他輕輕吻了吻她的指尖，開口了。他有一把極好聽極悅耳的嗓子。

    “我回來了。”

    心跳因為這四個字驟然停跳了一拍。接著由緩至急，漸漸連成密不透風的鼓點，連帶著呼吸都沉重起來。但九半晌都說不出話，直到他過來攬她入懷：“我是戴納。我回來了。”

    離開近兩年時間。現在他回來了。

    但九的下巴抵著他肩膀，神情仍是有些無措。那夜目送離開後，她像夢遊似的獨自在花園裏遊蕩了很久。她心想小孩應該是不會回來了。進入人類地界就意味著無處不在的危險，他的母親肯定不會允許。

    果然，半年了，一年了……時間平複了許多紛雜情緒，也悄然抹去了小孩存在過的痕跡。主仆三人彼此心照不宣，再不提起和戴納有關的事情。

    但九想起他剛離開的那一陣，自己總是不自覺地生出錯覺。仿佛隻要一轉身，那個她真心實意捧在手心裏疼愛的孩子就會如往常般，坐在高腳椅上，全神貫注地翻著厚厚的書頁。

    ……現在會不會也是幻覺呢？

    懷裏的人許久不說話，戴納低聲喚她：“愛莉。”

    但九終於回神。她腦袋裏現在亂成一團，明明有許多話想問，臨到嘴邊卻縮成了短短一句：“你等一下，我叫多拉和保拉過來。她們很掛念你的。”

    她再度伸手去拉鈴。

    戴納阻止了她：“已經很晚了，不要打擾她們。見麵的機會總是有的。”

    “喔。”但九訥訥地應了。臥室裏再度安靜下來。她在他懷裏不自在地挪動了一下。以前他還是小孩的時候，他們之間常有這樣親密的舉動。然而他現在已經長成這麽高大的青年了……再這樣，似乎有些不合適。

    龍族的生長速度的確和人類大不相同。小孩從隻有巴掌大的小豆丁長成幼童的模樣，隻用了短短幾個月時間。更別說暌違兩年後，戴納身上會生出如何巨大的變化。

    “我想看看你。”但九想了想，如是說。

    燭光朦朧，淺淺映照出戴納的臉。但九將這張臉和有一麵之緣的貴族青年們大概對比了一下。

    完勝。

    和西德尼相比呢？

    嗯…也是完勝。

    而且他眉眼之間的氣質，讓她莫名想起一個人。

    “你瘦了很多。”戴納的手撫上她的側臉。但九想躲，卻又聽到他問，“這是什麽？”

    她低頭去看。原來是西德尼送的項鏈。之前因為太困的緣故，沒取下就睡了。沒等她回答，戴納又開口了：“我記得你並不喜歡這麽花哨的物件。”

    “是別人送的。”

    戴納抬眉：“誰？”

    但九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父王送的。今天是我的生日，他送了項鏈作為禮物。”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謊，仿佛隻是直覺使然。潛意識裏覺得，如果說出了西德尼的名字，戴納是要不高興的。

    戴納露出些微訝然的表情：“今天是你的生日？”

    但九誠懇點頭，很高興成功轉移了話題：“嗯。”

    戴納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暈出黛色的暗影。短暫思考了幾秒後，他站起身，把但九打橫抱入懷中。

    一陣風卷過，燭火隨之熄滅。臥室裏也不見了兩人的身影。

    ……

    “你飛慢點兒啊！！我恐高啊啊啊啊！！”但九被迎麵的狂風刮得睜不開眼。她緊緊抱住黑龍的脖子，幾乎整個身體都貼在了他背上，“你要帶我去哪兒啊？”

    “我家。”龍說完，一個急速俯衝，鑽出灰蒙蒙的雲層，飛快向下掠去。

    激蕩的海水翻湧起幾米高的浪頭，但九幾乎能聞到空氣中淡淡的鹹澀味。龍身形靈巧地在險峻高山中左突右衝，順著狹窄的通道不斷向裏。但九隻覺得許多斑駁黑影在飛速後退。

    然後就是一片豁然開朗。

    龍也逐漸放緩了飛行的速度。他振動雙翼，飛向被海水圍繞的孤島。海島的麵積目測頗大，由於被前方高山完全遮擋的關係，很難被外人發現。島上山石嶙峋，植被茂密，且有清越緩長的龍嘯不時響起。但九抬起腦袋，看見巨大的龍的黑影，圍繞著海島上空緩慢飛行。

    但九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目瞪口呆。她竟然真的親身來到了，傳說中的龍的聚居地。

    “藏好。別被發現。”龍低聲提醒但九。

    海島正中敞開著黑黢黢的入口，遠望過去，像是什麽怪物的嘴巴。由此進入海島內部後，又是不一樣的奇異景象。

    整座海島內部呈圓形，頂部大大洞~開，側麵山壁異常光滑。山壁上布滿無數洞~穴，一條條縱橫交織的深壑將它們分割成各自獨立且秩序井然的空間。隻是這海島的底部正中……

    卻是緩慢流動的暗紅色岩漿。吞吐著滾滾黑煙，不時發出低沉的轟鳴。

    經過岩漿上方的瞬間，炙熱氣息撲麵而來。離著這麽遠都覺得熱得不得了，掉下去估計一秒就能化成渣。但九不由地咽了口口水，把龍的脖子抱得更緊了。龍抿了抿嘴，帶著她進入了山壁左側麵積頗大的洞~穴中。

    戴納變回人形，抱著但九站在敞闊的空間裏。他的腳下，是鋪滿了一地的，數不清的奇珍異寶。

    “喜歡嗎？”戴納偏過臉去看懷裏的女孩，“都送你。”

    但九再次呈呆若木雞狀。

    她此刻深深覺得，從她套上禮服的下午再到現在身處龍族洞~穴，著實是她在進入這個夢境後，過得最為跌宕起伏的一天了。先是跳了整整一晚上的舞差點累成狗，然後收到了青梅竹馬送的價值不菲的項鏈。一覺醒來後，發現離開兩年的小孩變成了英俊得不要不要的男人躺在她身邊。因為一句“今天是我生日”，就把她帶來了鋪滿珍寶的洞~穴。告訴她，“這些都送你”。

    “我是很想要。但是……”但九無奈攤手，“這些東西，我都沒地兒用啊。”

    這是大實話。日常用品有宮裏提供，首飾衣物也夠她出席些重要場合。作為一個深居簡出，活動範圍僅限自己住處的公主，她實在是沒有支用這些東西的地方。

    而且收了西德尼的項鏈就夠她惴惴不安的了。要是真把這些寶貝抱回家，她以後還想不想睡覺了。

    戴納不動聲色地看著她。他小時候就是這樣的，輕易不表露情緒，旁人很難猜到他是高興了還是生氣了。他每每表露出這種狀態的時候，但九都會覺得後背陣陣發涼。

    她腆著老臉，握了握他的手：“你能回來看我，就是最好的禮物啦。”

    這樣肉麻到掉牙的話，戴納卻相當受用。他似乎知道她是在哄他，卻仍是鬆動了表情，有了點開心的樣子。

    ……

    已經是早晨九點，公主似乎還沒有起床的跡象。多拉站在臥室門前聽了會動靜，終於推開門走進去。秋日暖陽斜照，黑衣青年微微俯下~身，幫闔目沉睡的女孩掖好被子。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響後，他轉身，向著滿臉驚疑的多拉露出淺淺笑意：“多拉阿姨。”

    為了不打擾公主好眠，多拉關上臥室的門，和戴納去到外間敘舊。

    但九一直睡到暮色四合時分才心滿意足地睜開眼睛。這一覺睡得飽足，也沒做什麽奇怪的夢，實在愜意得很。然而這點愜意在對上戴納的眼神後，立即消弭無蹤影。

    戴納盯著她的臉，語氣情緒不明：“你說謊。”

    “哈？”但九撓撓腦袋，表示戴納的開場語太過簡潔，她聽不明白。

    戴納說，他已經知道那條項鏈不是她父王送的。他還知道她在舞會上，挽了好幾個男人的手，跳了幾乎一整夜的舞。他緊抿著唇，一字一頓地告訴她：“我現在很不高興。”

    ……就是怕你不高興才沒有說真話啊。但九氣哼哼撇一眼門縫裏露出來的兩張臉。平日裏挺正常的兩個人，一旦遇見戴納就什麽原則都沒有了，估計在她睡覺的時間裏，已經把這兩年發生的事毫無遺漏地全數告訴戴納了。

    但九縮著腦袋作鴕鳥狀。認錯麽？說不定戴納會繼續追問是誰送的。如果讓他知道她還有這樣一位青梅竹馬的存在……直覺再次告訴她，後果不堪設想。

    戴納明明沒說什麽，她卻不敢再抬頭看他。不知道是抱歉心理使然還是兩年不見，這家夥自帶的氣場屬性更強大了。

    她胡思亂想的當口，戴納過來拉她的手：“我不會跳舞。”

    “你教我。”

    頂著鳥窩頭，穿著皺巴巴睡衣的但九就這樣稀裏糊塗地開始了舞蹈教學。她臨時抱佛腳隻學了大概，能教給戴納的實在不多。而且……

    這家夥學得也太快了吧。而且動作比起她更為優雅舒展，引得在門縫偷看的多拉保拉不停鼓掌。

    但九也頗感自豪。她踮腳拍拍他肩膀：“不愧是跟了我一段時間的。學東西快這點，就是像我。”（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