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飄零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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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溟,青河流域。

    一輛金色華貴的馬車由北向南駛來,那是一匹飛馬,白色雪亮的羽毛,奔跑中引吭高歌,速度之快,令人可想而知。

    馬車有些破舊,像是行駛了很久很久,永不停歇。它奔跑過小山坡,行駛過高原雪域,跑過了山河深淵,沒人知道它從哪來要駛向哪去,隻是不管白天黑夜晴天雨天,安靜行駛,像永恒地沉浸在一片寂靜中。

    行駛中,在隱隱浮動的馬車裏坐著一個容顏美麗的女子和位高大英俊的男人,他們帶著一雙小孩,男孩九歲,女孩似乎隻有七歲。

    那個女子穿著紫荊花簇擁折疊的繡花長裙,紫色格外純亮,花朵繡得格外精致,大大小小錯落有致,顯貴大方,不像一般人家出生。男人穿著淺綠色長服,顯得異常親近,非常有親和力。男孩穿著白色的王子服,女孩穿著鮮亮橙衣,似乎是一家人,融合在一起顯得其樂融融,恬然自得。

    特別是那個穿白色戎裝的小男孩,一雙墨曈炯炯有神,英俊小臉透著不輸於人的威武氣息,想來一定身份可貴。小女孩總是圍在他身邊歡快地叫他白胤哥哥,拉著他玩耍。而男孩稱那美貌紫衣女人為“諾姨”。

    其實那女子有特殊的稱號,她來至北溟,後被其姐姐封為北極光女神歐諾拉。而與她相伴的俊朗男子來至熱帶雨林的世代家族,雨魔家族,名雨萊。

    他們相愛在一個靜謐多情的夜晚。

    那天正是冬臨聖女的加冕典禮。潔白的雪花自天上落下來。庭院一片素白。雖然下著雪,天氣卻是晴朗的。大地是那種亮堂堂的感覺。柔和的白色雪花折射出淡淡的光芒,天地間儼然一片靜謐。

    許諾調皮地牽著雨萊的手一路歡蹦,他們在滿月星辰的陪伴下乘船來到了呼倫湖邊,欣賞夜景,訴說甜言蜜語。那天晚上說不出的美好,許諾向雨萊表名了心中久不能表達的愛意,並有幸受到了雨萊的認可。他們親昵地擁抱在一起,以吻纏綿,那個瞬間,他們的愛情化作永恒。

    這時,天邊出現異景,無數赤星雨落,劃過天際。

    雨萊神色憂鬱:“普修墜爾聖域即將有大災難發生,恐怕你我都不能逃脫,這就是預言。”

    許諾閉目神思,然後緩慢地對雨萊說:“不管什麽災難快來臨,在此之前,我一定要和你成親。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我們結為百年之好,無論病苦,無論貧賤,不離不棄,永結同心。”

    雨萊手中的碧劍化作綠芒,舉劍,對天起誓,“我雨萊今對蒼穹起誓,在有生之年絕不付小諾,若有悔之約,定當身敗名裂,以死效尤。”

    諾用手按住他寬厚的嘴唇,憂鬱道:“現在說這些為時已早,我還不知道姐姐和娘答不答應我們的親事。”

    雨萊道:“這個你不用操心,我自會以雨魔家族之名說服百合夫人與雪宮公主。”

    諾笑眯眯地說:“那自然很好。”

    沒想到這次災難竟是她最親的姐姐發動的。姐姐驅逐風雨雷電雲五位師兄,為的是十七顆打開冬臨寶藏的水晶匙,而她第一次與姐姐對抗,執意要跟雨萊在一起,並喊口說要與他遠走高飛。

    他們從北溟冬臨故居的紛亂中逃出,直奔東海蓬萊仙境而去。姐姐千裏芙幽並沒有因此心軟,連夜派軍隊一路追趕他們而來。

    他們在逃亡途中生下了一個小女兒,就是那橙衣小女孩,取名婉婷湘,親切地稱呼她為婉婷或者湘湘。婉婷是一種喜陽喜雨的花,生長在熱帶雨林,花朵碩大,花色有鵝黃色的,紫黃色的,橘黃色的,桔黃色的,金黃色的,晶瑩透亮,像黃種人少女的透白的皮膚。傳說看到它的人會一生幸福平安,自由快樂.以此為名,是為了讓女兒像花兒一樣嬌貴美好。

    逃亡途中,姐姐上蒼發出通緝令——雨魔族人雨萊拐走金族諾公主,背叛師門,欺師滅祖,若江湖人士知其行蹤或為金族逮住其人者,賞銀千萬兩。

    如此高價通緝,江湖人士紛紛側目,這個雨族王子真是價值不菲啊!

    雨萊深知現在正值江湖浩瀚之際,四處紛爭不斷,雪國與青國的餘戰不止,眀國與炎國的糾紛不斷,金族白國晝王室又為統一六國與土族顏國發生矛盾。北溟的統治一瞬間崩潰,冬臨大權分和,象征冬臨實力凝聚冬臨寶藏的十一顆水晶匙分散各地,天下六國征戰不斷。自己若不交出那一塊水晶鑰匙,千裏芙幽是不會放過他的。

    於是,他把晴然給他的橙水晶匙掛到了婉婷脖子上,對他說:”湘湘,這是父親的傳家之寶,你一定要好好藏著,不要讓陌生人看見。知道麽?”

    婉婷點點頭,說:“好美麗的橙色,黃澄澄的,我好喜歡。嗯~今後我也要穿這種顏色的衣服,看著就挺溫暖。”

    許諾笑著說:“好啊,待會上了集市娘親就去買這種金橙色的布料給你做裙子,可好?”

    婉婷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形,笑眯眯抱住許諾,“娘親是全世界最好的娘親,我愛死你了。”

    車中小男孩,名白胤,有一張天真無邪的臉,一頭率直的黑發,是個愛逗趣的幽默的孩子,卻不是他們倆夫妻的兒子,而是她的姐妹晴然托她照料的孩子。

    白胤看了看自己脖子上晶黑色的像月缺形狀的水晶,問雨萊:“叔叔,我這塊也是我父母給我的嗎?”

    雨萊點點頭,手指一噓聲道:“這是一個不能說的秘密,千萬不要對任何人講起。”

    白胤似懂非懂地應著,總覺得自己身上的秘密數不甚數,可又不知從何問起?

    雕漆的馬車寧靜地奔馳著,許諾給孩子們講著冬臨的故事。

    “冬臨是一個美麗的地方,它在北亞東部,閃電之顛東側,美麗浩大的鹹水湖呼倫湖之上。”

    閃電之巔連綿數百裏,峰巒起伏。最高有七峰,高聳入雲,平日裏隻見白雲環繞山腰,不識山頂真容。澤雷峰山林密布,飛瀑奇岩,珍禽異獸,在所多有,景色幽險奇峻,天下聞名。閃電之巔所處的北淵山脈巍峨高聳,虎踞北亞。山陰處有大河“勒川”,山陽乃重鎮“冬臨郡”,扼天下咽喉,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閃電之巔邊緣那一片冰峰林立的不遠處,有一片廣袤的茵茵希勒大草原,常年青翠,草原上住著遊牧民族布拉克斯閃電家族,以守護神劍軒轅劍為使命。而閃電之巔上有高聳的城堡,住著布拉克斯的首領,而白胤的父親就是當年首領的兒子。

    茵茵希勒大草原的盡頭,有一個明珠湖泊,呼倫湖,呼倫湖中有一島嶼,名冬臨島,裏麵修建著亭台樓閣,渺渺宮闈,是許諾的故裏,一年四季溫暖如春。每年入夏,島上都飄著雪花,雪花飄在呼倫湖上,飄在冬臨雪宮金碧輝煌的欄杆上,如盛開著蒲公英的天堂。呼倫湖湖中有湖,那一片青翠竹林中又有一個小湖,名竹心小湖。竹心小湖裏的水冬天溫暖,夏天清爽,如一潭佳釀,是個遊泳洗澡的好去處。

    冬臨,那真是一個好幽美的地方!聽著,白胤也向往著冬臨。雖然他在冬臨出身,可自從懂事,便已離家,離開父母親,隨諾姨飄零。

    孩子們其實很饑餓了,卻一直倔強地抿著嘴唇,不說也不鬧。直到有些嬌氣的小女孩婉婷肚子餓得咕咕響時才開口對諾嗚咽著說:“媽媽,我累了困了也餓了。”轉而又推了推男孩:“胤哥哥,你餓不餓。”

    男孩隻傲氣地說了一句:“我現在不餓。”

    男孩似乎超有熱心腸,道:“湘湘妹妹如果餓了,我可以去河那邊幫你弄幾條魚來烤著吃,很香,很可口的。”

    “真的有魚嗎。”

    “對,那邊有河。”

    白胤一個翻滾利索地跳下車,快速奔跑至對麵山林中,從山上扯了一根竹棍,來到江邊插了幾條魚後用兩個石頭碰撞生火,不一會兒柴火生好了,兩隻大鯉魚被烤的噴香噴香的。

    烤好後,他疾步奔跑至馬車旁,把烤好的魚拿給諾和婉婷。

    婉婷咬了一口,道:“真香,謝謝白胤哥哥。可是你都給我們吃了,那你自己呢?難道你不餓嗎?”

    白胤挺挺胸膛道:“你們吃吧,我不餓,我堂堂一個男子漢照顧女人是應該的。”

    這時,天空晴轉多雲,轉瞬,烏雲遍布,山風呼嘯而來,搖得馬車左右搖晃,江河湧動,波濤翻騰不息。

    “似乎是有雨下了,媽媽。”婉婷在諾懷中蹭了蹭,諾抱緊了她,柔聲問:“冷嗎,湘湘。”

    “不冷,因為有媽媽在”

    “怕嗎?”

    “婉婷別怕,有胤哥哥在,胤哥哥會保護你。”

    “嗯~婉婷別怕,有我們大家在呢!一定要好好的,呆會咱們還去抓魚吃。”聽著婉婷親切地叫著媽媽,在諾懷裏撒著嬌,白胤也想到了自己的身世,沮喪地問:“諾姨,我的父母是誰,他們為什麽不帶著我?”

    千裏許諾凝神,思緒飄到了大荒60年,她摸摸白胤的頭,娓娓說來:“八年前,七月的某個陽光燦爛的午後,你的母親晴然終於臨盆了。兩個小家夥,是一雙龍鳳胎,天籟一聲呱呱墜地,奶娘用白色大毛巾裹著,把他們放在木盆裏用溫水洗著澡呢。”

    白胤沉思道:“原來我的母親叫晴然,但不知我的父親是誰呀?”

    諾接著說:“那時,隻有我的母親百合夫人拖著疲憊的身子來看望你母親。她們聊了很多,比如提到孩子的姓氏和名稱。晴然說,要給孩子娶金族的白姓,男孩取名為白胤,女孩為白泠,意為子孫相承續也,性喜清涼潔淨。”

    白胤似乎明白了一些,道:“原來我的名字是這個意思啊!對了我還有個妹子,她現在在什麽地方啊?”

    “你的妹妹被櫻芸公主所救,現在下落不明。”

    千裏許諾記起當時的情景,她躲在繡著金牡丹孔雀圖的屏風後,聽見母親對晴然說,“自從尊王去世後,我自知我心力已竭,冬臨出現蕭條狀態,我的女兒們太注重各自的感情生活,特別是我的大女兒處理事來一向不夠理智,我希望你能代替我處理一些政事。”

    晴然謙虛地說:“如果我能為夫人做一些什麽,我自然義不容辭。”

    可是在孩子剛出生的這幾個月裏,不幸便降臨,白胤的母親當了不到兩個月的冬臨女主人,災難便迎麵而來。

    想到這,許諾說,“對了,有一個東西要給小白胤你看……”許諾正想拿出晴然給孩子留下的書信,可是雨萊搶先一步說:“餓了是吧,爸爸也去給你們去找吃的。”並對許諾使著眼色,要她別惹孩子記起傷心之事。

    “爸爸,我好餓,也好累啊!”婉婷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軟趴趴地趴在許諾懷中。

    許諾心中一驚,親切地摸了摸小婉婷的額頭。小婉婷似乎發高燒了,一直昏昏沉沉。雨萊和諾頓時有些心急,雨萊說:“我下車去找些草藥。”雨萊下車,許諾掀開厚重的簾子,探頭說:“早去早回,一定要小心。”

    白胤好奇地問:“諾姨,你剛才是不是要給我什麽啊?”

    許諾慧黠地一笑,“哦,沒有,隻是想說你的母親真的是位很美心地很純潔的女子。”

    白胤接下來又問:“那我的父母現在在哪呢?他們都還活著嗎?”

    許諾笑了笑,卻不知道怎麽告訴年齡隻有八歲的白胤殘酷事實。當他們離開冬臨島的時候,江湖就傳出晴然墜下萬裏雪峰冰竹峰兀的悲劇,聰明的許諾自然明白其中一些緣由。晴然奪走姐姐的初戀,心高氣傲的姐姐怎麽能容忍晴然活著,何況打開冬臨寶藏的十七顆水晶石不到手,姐姐定誓不擺休。

    那時候晴然一邊給孩子喂奶,一邊抽空寫信想給未來孩子,許諾偷偷看過,記得那封信是這樣寫的:

    “人最好的狀態應該是內心的溫柔以及對萬事的包容,可我卻靜不下心來,焦躁萬分。我希冀青春的疼痛與殘破並不代表悲傷與絕望。孩子,我想起你的父親玉卓,在我們還是少年人,年輕氣盛,凡事都要一個刺血見紅的答案,麵對巨大生活彼此都不懂妥協,所以在你們無辜的年紀讓你們喪失了父愛。對不起,我的孩子。”

    諾本就要把那封信給白胤的,可經雨萊暗示,她忽而覺得那封書信似乎太過於沉重,現在孩子還太小,不足以承受那些成人的苦難,於是想,等他再長大些,再慢慢講給他聽,給他瞧看。

    不一會兒,雨萊采了一些洗幹淨了的草藥回來,還在森林裏挖了一顆靈芝仙草,忙碌了一會,便熬碎給婉婷服下,婉婷的高燒才漸漸退去,體力也恢複了一些。

    在這森林小路上已耽擱了幾個鍾頭,吃飽喝足了,雨萊正式趕車南行。又過了幾個鍾頭,馬車行駛至北庭關外。

    北庭關外,是中原與北荒交接的雪域高原,那裏盤踞著狼族。狼族……許諾鎖眉憂鬱地念道。那真是一個可怕的民族!

    如今狼族的首領為冷麵青狼,其麾下的七十二蒼狼是一支殘忍的隊伍,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他們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許諾眺望了遠方線條柔和的洛雪山,攏眉對雨萊說:“今晚我們要小心了,狼族可能會發現我們的行蹤。”

    雨萊沉住氣,道:“不慌,隻要我們在村寨好好隱跡身份,他們應該不會發現。”

    許諾悄悄哄婉婷睡著,幫她掩好被子,悄聲道:“你說的也是,姐姐可能會放過我們,可忠於姐姐的狼族就不同了,一旦發現我們的蹤跡,定會往死裏追趕,就算我們有萬分本領也插翅難飛。”

    微合著眼睛並沒有睡著的白胤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待許諾抱著婉婷去附近驛站安頓時,問雨萊:“叔叔,狼族是什麽族啊,為什麽那麽厲害?”

    雨萊摸摸他光潔的額,笑著說:“胤兒,狼族可不是一個普通的民族,它已有數千年的曆史。”

    自從上蒼解封七十二蒼狼的封印,冷麵青狼便帶領狼族七十二武士來到雪域高原建立了國度,稱北國。七十二武士是冷麵青狼七十二個手下,個個身負絕技,即七十二蒼狼,七十二狼魂。大哥來自靈狼家族,二哥來自白狼家族。來雪域高原繁衍後代不久,大阿哥生了白狼長公主,白旋鳳;二阿哥生了七子,大哥貪狼,九弟破軍。

    他們邊走邊說:“在很在久很久以前啊,天地間出現了一隻妖獸,吞月逐日,肆意破壞。就在人們陷入水深火熱之時,一匹銀狼帶領著其他四匹狼與妖獸展開了戰鬥。五狼神運用神力打敗了妖獸,並化成人類的模樣建立了新的國家,還清平於世。從此世間分為了五部,北部雪原由雪狼守護,東部荒漠由紫狼守護,南部山地由黑狼守護,西部草原則由赤狼守護,而五狼神之首的銀狼則消失於世,沒人知道他的去向。人們為了紀念救世五狼神,還於邛海中的瑤峰上建立五狼廟,世代供奉、隨著時間的流逝,五狼神成為了傳說,但人們感念敬畏五狼神的心情卻永久流傳於世間……”

    白胤思考了一下,道:“那依這個說法,狼族是值得人尊敬的,為什麽你們剛才竟說他是殘酷可怕的呢?”

    雨萊帶白胤沿著村寨的小路口直轉,向前方走去。月色漸濃,明月從東方升起,滿天星鬥,仿佛一個個調皮的小孩,逐一蹦了出來,在夜空中眨著眼睛。

    雨萊沉重地說:“胤兒,這你就不懂了,六十年前,狼族為了實現統一,大舉殺戮,他們認為屠戮弱小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雖然這個世道強者生,弱者滅,人們為了生存,必須格鬥,國家實現統一,必須戰爭,但扶貧濟弱仍是一種美德,所以在狼族肆意殘殺同類及弱小種族的時候,就有良知尚高者出來反抗,其中我的師尊千裏憶,金族白國的首領就是領頭人。”

    白胤聽得入神了,道:“後來,後來怎麽樣了?”

    雨萊道:“後來我的師尊打敗了狼族首領冷麵青狼,並把他與他的部下七十二蒼狼鎖在了火焰山下,受盡火焰燒烤之刑,足足有六十年之久,但六十年後,也就是在前不久……”

    “怎麽了?六十年後,究竟發生了什麽?”

    沐浴在月光下的白胤,穿著皎白的王子服,有一張精致的麵孔。適時,聽到一半,雨萊突然不說了,白胤心中疑問重重。

    “後來,狼族被放出來了,而且獲得了比以前更強大的力量。”雨萊麵色擔憂。

    “究竟是誰這麽大膽放出了他們呀?”白胤麵有困色。

    而雨萊並不打算說明白,他覺得孩子知道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這會給孩子心理包袱,卻不知白胤是天生的領袖苗子。“這你以後會知道的,你現在隻需辛勤習字讀書便可,其餘的大人的事,小孩別問太多。”雨萊教導白胤道。

    這是一個寒冷多霜的清晨。北庭關外,隱隱遠方,一支金鞭玉勒的奢華車隊迤邐馳過山間的官道,錦旗獵獵作響,宛如一匹鑲繡金銀線的妝花緞,在黃昏的暮色中泛出鬱金般華貴之色。當中護著一輛青幢赤絡的馬車,車旁的高頭駿馬上,坐著一個意氣風發的錦衣男子,正是上蒼身邊的藍蓮護法衛銘。

    他頭戴一頂藍色的蓮花氈帽,披著緊身的藍衣勁裝,額係織錦闊玉帶,鳳儀倜儻俊美。他不時馳馬到馬車邊對廂內小聲細語,回應他的卻是碎瓷清脆的響聲。

    衛銘淡淡一笑,思忖車裏的一套天青釉茶碗都摔幹淨了,才慢悠悠補了一句:“鳳兒,前麵就是驛站,讓車馬歇息一下可好。

    風撩動車外厚重的卷簾,往裏瞧可以看見,內裏身材高大,的女子穿著銀白色的長長的紗裙,頭戴銀色發冠,娉婷嫋娜之態。

    她便是狼族第一公主——白旋鳳。

    她的身邊坐著一個身穿玲瓏雪白衣裳的女孩兒,女孩兒約莫八/九歲,用輕紗遮頭抵擋風沙,聞言嘟起了小嘴,粉妝玉琢的模樣惹人憐愛。

    “好,你離我遠遠地,看見你欠揍的臉我就想吐。”

    火氣十足的狼族語劈啪冒出,衛銘費盡心力聽明白了,不已為意地說:“我說鳳兒,這件事都快過去十年之久了,你還不肯原諒我。”

    “滾開,要不是你,夢兒怎麽會死。”狼族公主白旋鳳倏地踢開廂門,五花彩板上赫然一個鞋印。她雪梅般清豔的臉頰騰地兩抹嫣紅,杏眼橫眉冷對,吵了衛銘冷笑,“蝶夢之死,都是你的錯,我這輩子會記得你。”

    “能夠被喜歡的人記得也不錯。”衛銘大笑。

    白旋鳳不再言語,秀眉望了望前方驛站,冷淡地挺直了脊梁。

    “到了地方,讓人打掃下馬車。”衛銘澹然囑咐隨行的一個女官,駕馬行到車隊前方,舒出一口氣。這一路行來,從視而不見到冷嘲熱諷,白旋鳳已對他有所改變,想來行至狼族會大有改觀。

    此時車隊進入了狼族領國,到了沙茹境內的安緹驛。自從白國晝皇室與狼族聯盟,沿途每八十裏一驛站,儼然有中原盛世的氣象。安緹驛也不例外。

    衛銘下車,滿堂入座。白旋鳳牽著小女孩做到了中央一席。

    黃昏,一片燈火迷蒙,隻見角落裏坐著一對璧人,男的雖英俊瀟灑,但一路趕車,已略顯風塵。女的則是錦園紫薇,露華春曉。他們帶著一雙孩子,正是許諾雨萊四人。

    精明如白旋鳳,自從一踏進驛站,早就注意到了心情忐忑不安的許諾。隻是這兒狼族耳目甚多,不想這個她素來喜愛有加的二公主有事,便沒有打攪。而衛銘卻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雨萊。一雙鳳眸讓人捉摸不定。

    許諾雨萊也注意到了他們,心下一驚,若他們揭露他們的身份,他們可能被抓,雨萊可能會被處死。這可怎麽辦?許諾心急如焚,悄聲對雨萊說:“我們必須連夜離開。”

    雨萊忘了望兩個犯著困意打盹的孩子,沉思一會兒,後決定:“今晚孩子們都累了,就在驛站休息一晚再走吧。”許諾愁上眉梢,道:“若是,他們……”雨萊沉了一口氣,“有什麽事我擔著。”可許諾還是有些擔心,心中料想總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一時惴惴不安起來。

    入夜。雨萊安頓好許諾和兩個孩子後,來後院給馬喂食。月亮慢慢從洛雪山下升起,緩緩爬上天空,當月光完全照亮雪域的那一刻,也正是月當正空的時候。山風漸漸大了。他的碧綠色長袍在風裏亂舞。

    “好久不見,雨萊王子。”衛銘拿著羅盤,突然從院外欄杆處跳進,出現在雨萊麵前,勾著邪笑假裝友善地問候。

    “好久不見,藍蓮護法。”雨萊肩膀一聳,在武功心術方麵略顯弱勢的他絲毫沒有膽怯。

    “近來與諾公主過得可好?”衛銘隨口問。

    “還好,隻是委屈了小諾,跟著我風餐露宿,少一頓沒一頓的。”雨萊虧欠地說。

    “那你還不把諾公主送回去,領命受罰。”衛銘眼神一凜,霸氣地說。

    “抱歉,小諾已與我結為百年之好,承諾一起患難與共,我們是不會輕易離開彼此的。”雨萊底氣十足,憤口道。

    “那就讓我見識見識你的武功有沒有長進。”衛銘當下一擺羅盤,搜尋天地間渺渺若存的一縷月光,匯集其上,一寸寸驅除黑暗。耳畔似有旋風,急如電馳,厲如鬼嘯。雨萊知是對方連連出手,又聽得叮叮數聲,縱然目不能視,雨萊卻接得毫不含糊。

    衛銘猛地一拍羅盤,仿佛打開了匣門,一道磅礴的亮氣衝天而出,像一支利箭直插雨萊。陽箭所經之處迷霧全消,雨萊頓時看出端倪,朝暗處斜斜扔出一把飛刀。

    可對方攻勢依然未停,霧氣中透出一股森寒,雨萊打了個哆嗦,驟覺置身冰窟,陰寒之氣宛如毒刀,密密麻麻破空而來。雨萊暗道不妙,正待強自出手,一道耀眼的白光掠過你,繼而又是一道紫色霞光,加上他的青虹之光,成鼎力之勢,將衛銘罩在裏麵。

    原是白旋鳳與許諾都來了。

    三道光芒如銀河星辰交錯,縱然雲寒露冷,被這至至陽的晶芒一衝,陰氣轉瞬間煙消雲散。

    “啊!”夜空裏的慘叫格外刺耳,衛銘一驚聽出不是雨萊的聲音,而是許諾受傷了。

    白旋鳳連忙用手掌擊住許諾的後背,用真氣幫許諾療傷,朝衛銘道:“若宮主知道,有你好看的。”許諾一口吐出一塊淤血,頓覺全身酸軟,無力抬眼。

    衛銘一愣道:“雖然諾公主受傷,我責任重大,但我是不會放過你的,雨萊。”

    雨萊啞然失笑,道:“那就看衛兄有沒有這個本事了。”便橫抱起許諾,想離開。卻不料衛銘攔住了他的去路,道:“在我手上,還想走?”

    “怎麽,不放行。”雨萊心中來氣,不滿道。

    月華泠泠,灑在他們身上,灑在這孤高的雪域高原上,卻照不到黑暗角落。

    白旋鳳攔住衛銘,道:“你們還想讓諾受傷是不,要鬥去遠地方鬥。別妨礙我們姐妹倆相聚。”月光如水,輕輕灑在她的肩頭臉畔,映出了她冷若冰霜的美麗。雖然他看得癡了,可還是執拗地不肯放過雨萊,道:“我隻忠於宮主,要我放走宮主的大敵,休怪我不肯,隻能兵戎相見。”

    “你,你,氣死我了。”白旋鳳指著他的鼻子罵:“好,那你今後休想見到我。”

    “白旋鳳,我的狼族第一美人,難道你又想背叛公主,記得,你可是宮主賜給我的媳婦,上次,你因為風前落背叛我和宮主,這次,難道又是你的惻隱之心在作祟?”衛銘絲毫不顧及情麵地說。

    記憶的傷疤被揭開,白旋鳳永遠忘不了在冰室廢風前落的那一幕,這是她整個年華最緊張的時刻,占據了生命裏所有的重量。風前落那時候武功已流失,隻有精元未散盡。她喜歡上宮主的男人已是大錯,她幾乎強迫他與她同歸。他說有孩子要養,不能。

    公主與櫻芸離去的雪宮,隻剩下他與她,她的美倍於天然,裝飾極盡豪美,叮當佩響。他喜歡上了她,一起彈奏了無數曲譜。

    風前落說要為晴然譜曲,輕輕在香檀木窗欞邊念道:“癡了,你霎那芳華的容顏;愛了,你純真滿懷的善良;傾了,你清香四溢的溫柔;喜了,你潔身自好的品質;讚了,你永恒常駐的智。你為誰守身如玉?你為誰托一片冰心?”

    白旋鳳也旋著舞步,邊舞著長袖邊吟唱:“踏雪橋上,扶欄遠眺,羞煞了天上宮娥;姐妹情間,輕語言笑,迷煞了天下男兒。”

    風前落目光熹微,道:“我無意於做國君,終是離開了青國,而不知何月,青國滅了雪國,成了六國中最強實力的國度。而我卻不知她已墜下峰兀。我萬分傷心也無奈故人離去,她生性喜做些散詩,我隻好為她譜些凋零的詩譜,以作慰藉。”

    與風前落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美很愜意,雖然都是風前落在懷念她的妹妹晴然,但在一起就好像在做夢一般溫柔。晴然,隻是妹妹,而她是他的情人。她這樣想著,便道:“節哀,風師兄。我想晴姑娘在天之靈,知道你這麽懷念她,會欣慰的。”

    “隻可惜我不能幫她什麽。”

    “你可以求公主啊!”

    “芙幽忌妒之深,又怎可回頭幫我。”

    宮主回來,偶然碰見他倆在案上相擁的情景,問她是誰,她說第二夢,卻不敢相信她是鳳兒。宮主下最後通牒,要他出手傷他,才可放過為救聖女晴然的幼嬰千泠背叛宮門的蝶夢,卻不知櫻芸因已亡於她手下。

    白旋鳳與前落交手,因風前落一時心軟,白旋鳳不幸下狠手用九轉冰刀殘了風前落雙腿。

    千裏芙幽畢竟對風前落仁慈,便朝白旋鳳道:第二夢,送他走。她便千裏送君離開冬臨,當得知櫻芸亡於宮主手下,便立誓永留冰室。而她撫養過宮主的親生兒子,免罰。

    衛銘又提到這段不堪的令白旋鳳黯然神傷的往事時,白旋鳳心中激起了萬千波痕。卻不知風前落現在在何方。雖然她心中視男人為草芥,視女兒為冰雪。可是他覺得有風前落這個不錯的優質朋友也是一件美事。

    “好,那我不趟這渾水,你抓不抓雨萊與我何事,隻是別傷諾公主。”白旋鳳又恢複了她一貫的亦正亦邪的性格。說完,便起身抱著諾回了房。留下雨萊和衛銘在後院廝鬥……

    在幽暗的樹影處,探出一個小腦袋,正是在此偷聽了許久的白胤。——他知道諾姨與叔叔遇到了危險,忙奔跑去驛站找婉婷,適時,婉婷睡得正香,他推著她的手臂,叫醒她道:“叔叔和阿姨都遇到了危險,壞人正要來抓我們,我們必須躲到山上去。”

    婉婷睜開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跟著白胤悄悄上山。白胤走出驛站時,搬了張桌子,把驛站門口的燈籠提下來,作照明用。手持燈籠,道路竟也不算艱難。但體質較弱的婉婷體力透支得很快,汗水冰涼地將衣服黏在了背上,和著山中秋蟲的叫喚,她聽到了自己越來越重的呼吸聲。

    經過那條山溪時,她對白胤說:“胤哥哥,我走不動了,我們休息下再走吧。,”白胤道:“好吧,這兒應該安全了。”婉婷在溪水邊的岩石上盤腿坐下,洗了把臉,道:“這兒可真美!”

    月亮在天上很圓,倒影在粼粼溪水裏就成了破碎的殘片。在這月光之下,不知坐了多久,他們連燈籠的熄滅也沒有察覺。

    溪澗清澈,山色明媚。這片樹林仿佛一塊翠色流轉的翡翠,鑲在雪域高原上。

    不知過了多久,山間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白胤叫婉婷別怕,待腳步聲近了,隻見是一個小姑娘,卻是與白旋鳳同來的女孩兒千裏飛雪。她穿著玲瓏雪白的衣衫,一臉寒意,如空穀幽蘭,疾風勁草。

    “你是誰?”白胤一個轉身,想擒住那女孩。沒想那女孩也頗有功夫底子,略微一閃,輕而易舉躲過了他的攻擊。她停立在小溪那邊道:“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千裏飛雪是也。”

    “千裏飛雪,好奇怪的名字。”白胤小聲嘀咕道。

    “你們在這裏幹嗎?”那叫千裏飛雪的女孩兒叉腰道。

    白胤心想,她是跟著那群壞人來的,心腸也好不到哪去,一旦他的行蹤被她告密,他們也可能被人抓住,於是道:“不關你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各不相幹。”便拉著婉婷朝樹林深處走去。

    “等等,你們有沒有看見我的玉佩。”千裏飛雪跟上說。

    “誰看見你的玉佩了。”婉婷嗔道,“胤哥哥,我們走。”

    “你身上那亮閃閃的是什麽?”飛雪看到了婉婷腰間掛著的玉墜,疾步伸手搶來。

    白胤一個箭步,阻擋了飛雪,但飛雪受過特殊的武功心法培訓,眼看功夫在白胤之上,她劈手給了白胤一掌,便來槍婉婷的玉墜。不到一秒鍾時間,玉墜便到了飛雪手中。

    “怎麽我的純白玉佩變成橙色的了。”飛雪拿著水晶鑰匙形的玉佩不可思議地說。

    婉婷快速走過來扶住白胤,問了聲:“你沒事吧,白胤哥哥?”

    “我沒事,隻怪我技不如人,敗在這個叼丫頭手中。”白胤取笑道。

    “你罵誰叼丫頭呢?等下要你好看。”飛雪俏臉凝霜,不服氣地說。

    “噗。”忽的一聲悶響,白胤隻覺腦門一陣疼痛,居然被一枚鬆果仍中,而頭頂上方也傳來了“吱吱吱吱”的尖叫聲。

    白胤忍痛抬頭看去,隻見在這顆冰鬆樹上,不知何時爬著一隻雪猴,手中抓著幾枚鬆果,尾巴倒懸在樹上,“吱吱吱吱”尖聲笑著,大有幸災樂禍的樣子。

    白胤呆了一下,這裏坐落於洛雪山下,一年四季都是雪,隻有這片山陰處深穀裏有一片鬆柏野林,看來這猴子來至洛雪山上。

    洛雪山挺拔險峻,雖沒有北淵閃電之巔高過雲天,但也直入雲海,山上積雪覆蓋,從山腳往上攀爬,幾無路可行。山溝處有一片原始森林,無甚奇異之事,倒是猛獸毒蟲多了些,但也從不出穀,所以這些年來,生活在安緹驛的老百姓也相安無事。

    他正想著,忽見那猴子手一抬,他心中一跳,連忙移開,果然又是一枚鬆果砸了下來,若不及時躲閃,又要受罪。

    那雪猴見他閃了開去,尖叫兩聲,麵有怒容,倒似乎責怪白胤不該躲閃一樣。

    白胤朝那雪猴做了個鬼臉,不去理它,走了開去,心想這猴子居然以砸人為樂,倒也少見,真是無知畜生。

    “胤哥哥,過來。”白胤朝婉婷湘所在的溪水那邊過去,剛走兩步,忽聽耳後風聲響起,躲閃不及,“噗”的一聲,後腦勺又被堅硬鬆果砸中,這一下力道不輕,白胤隻覺眼前一黑,忍不住叫了一聲。

    隻見那猴子在鬆枝上拍手大笑,晃來晃去,大是歡喜。白胤心中大怒,衝過去猛搖樹枝,偌大一顆鬆樹被他搖動,但那猴子隻用尾巴纏在樹幹上,左右搖晃,全然不懼,反而“吱吱吱”笑個不停。

    白胤滿頭是汗,掠起輕功,朝那猴子抓去,眼看成功在即,忽聽樹上一聲尖叫,,抬頭看去,隻見那隻雪猴尾巴一蕩,身子飛起,居然跳到了另一顆鬆樹上,然後“啪”的一聲又扔了一枚鬆果下來。

    “那雪猴後背掛著的是什麽?”婉婷眼尖,看到了雪猴身後一汪水晶玉石流轉出瑩白的光芒。“那是我的玉墜。”說罷,飛雪便如一朵白雲一般,立刻起身朝雪猴火速馳來,五指成爪,朝那雪猴抓去,在山間速然飄動,似乎隱隱還有淡淡幽香傳入鼻間。

    不料那猴子極是機靈,眼角一瞄,立刻反應過來,纏在枝幹上的尾巴立刻鬆開,整個身子掉了下去,飛雪朝它前後左右逃竄的方位都算好了追擊,卻沒料到雪猴居然掉了下去,抓了個空。

    千裏飛雪好勝心起,在半空中喊了一聲:“追!”左手一引,抽雪鞭破空而去,白胤也不甘示弱,一心想報那砸鬆果之仇,在地上邁開腳步,大步追去。

    “胤哥哥,等我。”嬌弱的婉婷也跟著跑了起來,其實此刻,她邁開一步都很艱難了,腳趾上已磨出了水泡,但為了不拖哥哥後腿,為了不走丟,還是跟著跑了起來。

    若在空地之上,以抽雪鞭之快,不消片刻,飛雪已捉住了那隻雪猴,但如今在密密麻麻的樹林裏,卻大是礙事。雪猴極是聰明,從不直線逃跑,在林間左蕩右晃,彎來折去,向前奔逃。千裏飛雪一邊要注意猴子蹤跡,一邊還得提防迎麵而來的樹木,大是麻煩。至於武功底子略淺的白胤,隻有在地上追著,幹著急,幫不上忙。

    於是,洛雪山下,那一片密莽林中,樹影之間,但見灰影在前,白影緊追,繞來晃去,追逐奔跑。

    臘月的太陽,懶懶的掛在天上,吝嗇得向人間施舍著溫暖。

    風,如刀一般,掠過山頭,掃盡茵茵綠草,蒼蒼翠葉。北風獵獵,黑雲陣陣。衛銘與雨萊,本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如今他與他也是肝膽相照的仇人。

    十年恩怨,一決生死。

    十年前,他與他親如兄弟,在如畫的冬臨,一起讀書習武,一起闖禍受罰。

    有一次他們曾一夜坐在拱橋的石階上,數著天上的星星,皎潔的玉環如一碗香醇的杜康,他們坐在濃濃的月光裏,都快要醉了,要是太陽永遠都不升起來,他們可能永遠坐在那兒,怡然自笑,喝酒暢聊……

    十年,一瞬,又仿佛一生。時間,在他們心中抽打地傷痕累累。這十年,他們看過了太多太多,腥風血雨,同門相殘。沒想到,今天,輪到他們了。

    他沒有動,他也沒有動,他們看著遠方,仿佛靈魂已經離開了這座荒山,又回到了鳥語花香的冬臨,那裏有小橋流水,那裏有清麗絕俗的諾公主,有冷若冰霜的鳳兒,有他們粘粘的相思。

    太陽漸漸西沉,將他們身後染得血紅,就像他們那顆受傷的心一樣,不停地滴血。一陣疾風掠過,卷起一地落葉,他與他猛然對視,一股殺氣彌漫開來,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時光仿佛在這一刻凝結,連飛舞的落葉都停止了飄動。

    當年,他衛銘可以為他雨萊生死與共、以命換命,但在一件事情上,他絕不馬虎,就是忠於自己的主人,就因為主人要雨萊的命,他便毫不顧兄弟情義,一路追來。

    他們,必須死一個!不是他亡就是我死。可是這次,為了小諾和孩子們他都隻能贏不能輸!

    忽的,雨萊長劍出鞘,勢如白虹貫日,聲若虎嘯龍吟,中宮急刺,有一丈到一尺,由一尺到一寸,由一寸到半寸,寶劍直入衛銘心髒,分毫不差。

    雨萊的寶劍還沒拔出來,他看著衛銘,一道血線從他嘴角流下,衛銘猛地向後一掙,胸口的鮮血噴湧而出,和漫天的夕陽融為了一體。

    驛站內,白旋鳳運功幫許諾療傷。許諾醒了,第一句話就問:“雨萊呢。”

    白旋鳳並不相瞞,“他們還在決鬥。”

    許諾一時心急,不顧身上的傷,忙求白旋鳳:“鳳姐姐,你快去看看吧,我真的很擔心。”

    白旋鳳輕蔑一笑,“諾公主相求,我豈有不答應之理。好吧,我就勉為其難,走一趟。”白旋鳳又道:“諾公主小心養傷,我去去就回。”便越過門檻,朝後院走去。

    不料正好看到衛銘受傷那一幕。她看在眼裏,急在心裏。雖然她對衛銘沒有好感,但畢竟都是宮主的人,衛銘如果死去,宮主必會怪罪於她。於是她立刻幫他止住血,並給他服下了一粒隨身攜帶的雪參丸。衛銘才得以保住性命,傷勢才有所好轉。

    回到驛站。是夜,月色撩人。思緒煩亂,除去了大敵,雨萊依然無法入睡。

    整個安緹驛淡然靜謐,脫去華麗的外衣,避開白日的喧泄,籠罩在輕紗般地薄霧之中,竟顯得如此安詳平靜,仿若人們夢中的太平盛世。

    床塌上的女子依然沉睡,均勻地呼吸聲讓人心裏有些許安穩。不管時光怎麽流逝,刻在心上的人依然清楚,相戀相愛的記憶一如昨天發生般清晰。

    “諾兒,我要走了,我們就要分離了,我不想你跟著我受苦,過這樣漂泊流離的日子。”雨萊深深地傷痛,帶著離別的憂愁。

    “真的要走了嗎?”女子稍稍清醒,清麗的臉龐淡然從容,看不出任何情緒,仿佛世間的一切她都置身事外一般。然而這樣的淡定讓人心疼,好想帶她遠離紅塵,隱居山林,閑雲野鶴,笑傲江湖。隻是她身上散發的光華讓人望而卻步,這樣風華絕代的女子不是現在的我擁有的起的,就算擁有了亦沒有守護的能力!我……要奮鬥,哪怕隻是為了她!

    “雨,讓我為你輕歌一曲,算做最後的訣別,好嗎?”聲音再次輕柔地響起,將他迷路的思緒一把拽回到現實。

    “好!小諾說怎樣就怎樣!”心如絞絲般被揪起,訣別嗎?不是的。柔柔的嗓音,淡淡的輕愁,伴著琵琶扯動人心的弦音,唱盡了今夜的離愁,摧毀了他的意念,真想時間就此停止,定格成永恒!

    “小諾,我不能再帶你流離失所了,你必須留在冬臨,留在你的親人身邊。”聲音即出,便沒有後悔的餘地。“小諾,對不起!愛你就要暫時離開你,愛你就要暫時放下你,愛你隻能把你放在心裏,你的生命對我來說比一切都重要,你……可曾明白?“

    “雨,你不會的。我一定要跟著你!”她的手輕輕顫抖沒能逃過他的眼睛,隻是他隻能看著她從希冀到失望最後絕望,他隻能靜靜地看著。

    “小諾,等我,好嗎?一定要等我!”多年以後,那句誓言那首曲子,似乎已經被戰爭淹沒,被硝煙覆蓋,一如那些戰爭中的鮮血,陽光的照耀下漸漸幹涸,然後了無痕跡。隻是午夜夢回時,依稀記得自己說的那句我帶你走,依稀記得那位風華絕代的女子泛著絕望淒美的淺笑,輕搖著頭對他說我一定要跟著你。

    潔白的雪花一片片落下來。微風輕輕的拂過,一陣花香飄了過來。是那種讓人沉醉的香。天色已慢慢地變暗。微風由小變大,直至狂風怒吼。風吹起了他的衣裙,吹散了他的長發,吹卷了樹上,空中,地麵的海棠花。

    何為江湖?何為愛之深,恨之切?恩恩怨怨糾纏此身,一切都是過眼雲眼……

    這個江湖,清新的如同青綠的水色。碧波柔柔的心間,總有一絲清風吹過,在血雨腥風中總給人溫暖。水色青煙,氤氳了一片迷蒙。正如這個江湖的雲霧繚繞,那夢幻般的美麗,正如煙花盛開的燦爛。江湖本不是個平靜的地方,那些存在的如同燦爛的煙花,隻是煙花過後的涼薄誰又知道呢?這隻是個水色煙花的世界,優美的如同江湖本身。或許你說,江湖本是個爾虞我詐的地方,何為清風?何為水色?何為煙花?

    等諾因重傷昏睡過去後,兩個孩子也拖著疲憊的身子趕回了驛站。

    “娘不跟我們走嗎?”婉婷有些不舍。雨萊安慰道:“諾病了需要休息,明天等她好了,她就會追上我們。”婉婷才聽勸離開。雨萊帶著他們連夜趕車,離開許諾,離開了安緹驛,朝洛雪sd部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