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蓬頭年少時(一)端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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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五族混戰年間,土族修羅城被攻破,修羅王被擒殺,端懷公主在逃亡途中被天帝帝釋天的妃妾欣嬪所救。欣嬪為其好姐妹,亦修羅女,她將她安置在自己身側,做內侍宮娥。
薄酒入喉,卻添了三分寒意。
欣嬪盤膝而坐,纖細的指尖輕輕拂過冰冷的琴弦,樂音悠悠。
天帝微閉了雙目,神態安然,而眉間卻似有零星一點兒的愁緒,如同天邊那一絲清淡得辨不出形態的薄雲。
細雨霏微,舞態徘徊。
“……
眸深深處驚夢,惜少年時候
幾重殿宇幾重歌,砌成恨無數
花飛花散,夢裏常在,懵懂隻是過往
犯嬌嗔,不是故人,恰似故人
……”
端懷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跳過這支舞了,那時,身邊還有少女時期的欣嬪為她奏樂。那時,欣嬪的豎琴琴技名滿天下。她總是笑她舞姿笨拙,鬧著要罰她再跳一支。性情溫婉的她不容拒絕。
三年前,欣嬪十六歲生辰那天被父王選中,送與帝釋天為妃,而她也順利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意德公子。
他是一個樂師,是水族人,一襲白衣,折扇輕搖,說不盡的俊朗飄逸。
他孤身一人來土族販賣樂器,在花紅酒綠的萬花樓裏,他講述著製造樂器的取材地。他有進供來至渢海的珊瑚笛,有七玄琴,有錦瑟,有玉簫,有琵琶等等。那時,他還是有一筆家財的。
第一次在萬花樓見麵,見她如水的容顏,便說,要帶她走,遠走高飛。她長得就像那空穀中的一朵幽蘭,明豔清麗,出塵脫俗,像天際的朝霞,仙姿飄渺,不可方物;也像新生的脫兔,輕輕嫩嫩,帶著幼稚與天真,令他頃垂。
他問她,你叫什麽?她說,端懷。
原來那是他把她當做了水性楊花的青樓女,殊不知,她是王的女兒。隻是她好玩,好樂器舞蹈,不惜放低身份來樓中與姐妹玩耍。
他含笑的言辭撥動了她的心弦,她滿麵緋紅,心如鹿撞。
次日,他來王府求親,她欣然應允。
成婚之後,她隨他去了水族江都。他也曾對她百般疼寵,憐愛有加,隻可惜那段時日太過短暫,不久生性風流的他便有了新歡,疏遠冷淡了她。她素來溫婉矜淡,不喜爭風吃醋撒嬌撒癡,便隻能默默地望著他依紅偎翠,在花叢中流連。
心,不是不疼的,隻是久了,淡了也就不疼了,不愛了。何況,身為一族公主,怎能讓一個男人在自己頭上如此放肆。
她寫信給老父王,父王說,要她回來。她沒有對他說什麽,信也沒留下一封,卷起鋪蓋,收拾好衣物,和父親派來接她的人重返修羅城,沒有絲毫眷戀,也沒有流一滴眼淚。隻是對自己說,愛不是為一個人而生的。但卻不知,自己已懷上他的骨肉。
這隻是一段無情的往事,對生性淡泊的她來說,過了也就忘了。但此刻,卻為何要她跳如此多情的曲子。眼濕濕,心,冰涼涼的。
往日耽耽,一池春水,碎
貪舊夢,長醉不醒
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
夜微涼,月當空,夢落凡塵,情未央……
此時,天帝帝釋天正酣暢地飲著酒,擁著一旁的美人,開懷而笑。一曲將畢,帝釋天把玩著酒杯,笑道:“欣兒,覓得如此佳人,為我伴舞,真是煞費了你的苦心。”
端懷全身一凜,欣嬪指尖微顫。頓時,弦斷音散。
帝釋天饒有興致地望著欣嬪,“怎麽,朕說得有錯?”
端懷輕輕握了握拳,忙俯首行禮:“回陛下……”
話未完,欣嬪已接過話頭,淺笑著道:“陛下,天下卻有如此貌美的女子,便是我的這位妹妹——端懷。”
釋天繼續命人奏樂,脫下裘衣,拍手呤唱道:“往日耽耽,一池春水,碎;貪舊夢,長醉不醒……”完後,又拉著端懷一起跳舞,他身姿卓健,氣宇軒昂,舞步剛勁有力,不愧為英俊瀟灑。
他擁著她說:“你的舞姿如此得朕賞識,你說朕賜你什麽好呢?”
她忙跪下,說:“奴婢隻要欣姐姐好。”
帝釋天“哈哈”笑道:“那朕也要你好,我特賜你為我的妃嬪,你意如何?”
欣嬪拉著她的手,說:“還不快謝過陛下。”
幾許期盼,幾分惆悵。
入宮為妃原也不過如此。雙目所及,都是高牆青瓦,仿佛一個深深的牢籠。
她對著銅鏡將三千青絲輕輕地綰起,淡上鉛華,戴上層層疊疊的珠釵綴飾,著一襲羽衣,秀雅中透著一絲端莊。
她兩眼紅腫,臉上是未幹的淚痕。
這時,欣嬪走了進來。她已有五個月的身孕,下腹微微隆起。她牽過她的手,掏出絲帕輕輕為她拭去眼淚,柔聲道:“凡間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依我說卻是此生富貴榮華有待時。”
一陣風起,憑添了幾分涼意。
其實端懷,她的希求,不過是兩人能夠朝夕相對,青燈一盞,低吟淺唱,把酒言歡,從沒想過,要上天成為天帝的妃子。畢竟父親在世時與天帝有些隔閡。
“姐姐,我也懷孕了,孩子的父親是意德公子。”
“意德還在嗎?”
“我用你教我的仙術算出,他前些日子過世了,死於花柳病。”
“好像你一點都不為他傷心了,這樣也好,你就安靜地在這裏生下孩子吧,你不用為陛下與你父王不和的事擔心,我會照顧你的。”
“謝謝你,欣姐姐!”
欣嬪媚眼含笑,拉著端懷的手說,“欣姐姐用不著你謝的,隻要今後,你若得到陛下的恩寵,分我些就是了。”
當晚她便得了聖上的恩寵,賜封為端懷夫人。
聖上離開之後,她從床榻上下來,輕披了一件水薄煙紗,緩步走出了房門。她淩亂著發絲,粉黛不施。一整個夜晚都漫無目的地在這宮闈裏走著,一整個晚上,耳邊都有飄渺的簫聲,自夜色中蔓延開來。
這時,前方隱隱有一道白光閃現。她走近一看,發現是意德公子的魂魄。那魂魄已然隨風飄起,奄奄一息,僵持不散。
她就知道今晚天色有變,她會在天門口遇到他。
此時,下起滂沱大雨,天地間一片水霧飄渺彌漫。端懷走過去輕輕用手幫他聚攏魂魄。他的魂魄摻雜著血絲一樣的物質,粘在她手上泥稠稠的,虛弱的不堪一擊。
她說:“你往何處來,便往何處歸,我們好聚好散。”
魂魄被聚攏了,並虛弱地開口說:“端懷,你原諒我吧,我始終愛的人是你。”
她依舊冷漠:“既然愛我,為何沉迷花街酒巷,並得此種病而喪生?”
意德的魂魄說:“在你離開之後的昨天,我遇到了一個叫吱吱的賭女,她貌美嬌憨,會撒嬌討喜,是我那時所有姬妾中最喜歡的,也是付出最多的。在她陪同下,我天天沉迷於酒色賭博中,不可自拔。我漸漸把家財敗光,她卻義無反顧地離我而去,毫不留戀。
“有晚,我經過淮河豔閣,吱吱正坐在一個衣冠楚楚的公子身邊巧笑嫣然,兩人不停地嘻嘻調笑,我忽然覺得耳畔的笑聲如此刺耳,不知是恨她的負心,還是恨那公子的浪蕩一如從前的自己,我酒醉之下怒火上湧,猛地衝過去,對那公子狠狠地揍了幾拳。
“酒肆的夥計們見有人鬧事,趕忙過來把我抓到了官府。我被嚴刑拷打了好幾天,也沒有人來救贖,十分落魄。而後,我就病倒了。我知道這世上隻有你才最關心我。”說著,他聲淚俱下:“端懷,我是真的知道錯了,你就原諒我吧。”
她說:“世上沒有後悔藥吃,錯了,難過了,失意了也不能回頭。”
意德十分痛苦,虛弱至極:“是啊,知道錯了又如何,不能回去了。”轉而又說:“我聽說你懷孕了,這是我的祖父用他那時的全部家當從高僧那裏買的一粒雪蓮果,聽說懷孕的女人吃了會誕下聖嬰,如果是男孩會法力無邊,女孩會有傾城美貌。我送給你和孩子,希望能作為補償。”
她接過果說:“你趕緊去地府投胎吧,免得錯過了時間。”
他說“好”,便消失在風雨飄搖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