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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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杭州府知府陳魯,正象他的名字一樣,昏庸愚魯、魯莽滅裂,辦案比劉錫彬還要主觀武斷。他看了案卷內的記錄供詞,認為此案必是葛畢氏戀奸情熱,和奸(n)夫楊乃武共謀毒死親夫無疑,隻是覺得案內還有幾點疑問,特別是案件的起因未明,於是首先提審葛畢氏,問她:“伊因何起意要毒死丈夫?”小白菜供稱:“因為請楊乃武吃飯,被丈夫回家撞見責打。”陳魯起身問:“什麽時候?”小白菜回答:“是五月哩。”陳魯搖頭道:“太遠了。”小白菜因自六月間搬出楊家直到楊乃武中舉這一段時間裏確實沒有和楊乃武往來,難以舉出較近的日期,但恐答不出又要受刑,隻好胡亂供稱:“是八月二十四日。”陳魯又問:“伊婆婆供稱在窗內望見伊和楊乃武在門外說話,是什麽時候?”小白菜哪裏能說出確切日期,隻記得是在上月,又恐日期供得太遠遭問官斥責,隻好說:“是九月二十日”陳魯問:“這天你們在門外幽會,在否就是商量下毒?”小白菜胡亂地點了點頭。陳魯認為案情已明,就命小白菜在供狀上畫了押,帶過一邊,傳楊乃武上堂。 p

    楊乃武對小白菜所供稱的兩點,都矢口否認。關於這一點,說是八月二十四日他正在省城應試,何從與葛畢氏見麵。關於第二點,說是九月二十日他正在省城參謁宗師,和各同年領受賜宴,尚未回家,沒有和葛畢氏見麵可能。陳魯大怒道:“難道葛喻氏望見你和葛畢氏在門外幽會,也是冤枉你不成?”楊乃武明知是小白菜記錯了日期,隻好說:“小民中式後確曾和葛畢氏見過一麵,但不是九月二十日,而是九月初,因為小民在九月十五就又上省參謁了。”陳魯惡狠狠地拍案道:“你這廝供詞狡賴,不用刑諒你決不肯招!”且喝令:“看大刑伺候!” p

    原來杭州府因為是浙江省的首府,所以府內的刑具遠較各縣齊備,而且備極慘酷。餘杭縣最重的刑具不過是夾棍,杭州府內卻有比夾棍還慘酷的刑具。陳魯見各種刑具都已取到,便用威脅的口氣向楊乃武道:“葛畢氏已經供認你於十月初五日交她砒霜,你卻抵賴說十月初五日在南鄉嶽家,究竟你是否在這天總交給葛畢氏砒霜,趕緊從實招來,免得動刑而皮肉受苦。”楊乃武道:“小民這天確實在南鄉詹宅公議為嶽父立繼,不信可傳妻弟詹善政和當時現場各親友證明。”陳魯也和劉錫彬一樣毫不查證,見楊乃武不招,便惡狠狠地喝令:“動刑”。楊乃武午後嚐受了夾棍、踏杠、跪鏈三種酷刑,膝彎幾乎被踏斷,膝蓋跪在火鏈上被灼傷得焦黑,幾番死而複蘇,不勝楚慘,隻好含冤供認在十月初五日交給葛畢氏砒霜。陳魯急不可耐地追問道:“砒霜是從哪裏買來的?”楊乃武根本沒有買砒霜情事,無從回答。陳魯喝令:“上天平架!” p

    各位看官,你道什麽叫天平架?這種刑具現在已經無法見到了,但在民初流行時事新劇演《楊乃武》案時還曾經搬上過舞台,是座象珠門一樣的吊架,行刑時把犯人的頭發和兩手大拇指吊起,高懸半空,像天平一樣,犯人的全身重量都集中在頭頂和拇指,吊得久了,頭皮像要脫落,血液循環困難,全身血脈膨脹。楊乃武痛得昏死過去,陳魯才命放下,待衙役用冷水把楊乃武噴醒,接著又繼續追問道:“到底是在哪裏買的砒霜?”楊乃武仿佛記起從餘杭到杭州經過東鄉倉前鎮時,曾見有一家“錢記愛仁堂”藥鋪,便胡亂供稱:“是在愛仁堂藥鋪買的。”陳魯興奮得眨了眨吃人的老狼眼問道:“老板是誰?”楊乃武說:“不認識,隻知道是錢。”又問:“你既不認識他,他怎麽肯賣砒霜毒物給你?”回說:“是托詞藥老鼠用的。”又問:“買砒霜是哪一天?”楊乃武隻好胡亂供稱道:“十月初三。” p

    陳魯自以為案內的疑問都已審訊明白,得意非常,便命楊乃武在供狀上畫了押,將一幹人犯分別收監,令劉錫彬等回縣取證查準。 p

    劉錫彬奉了陳知府查核取證之命,回到自己所坐的官船上,把府衙審案的經過告訴了章掄香。章掄香拈著山羊胡道:“楊乃武雖然供出了砒霜的來源和交付給葛畢氏的日期,但還沒有完全認罪招承,而且否認了葛畢氏所供的兩點,他所提出的反證卻是相當有力。八月二十四日正是鄉試的日期,他在省城應試,不會分身和葛畢氏幽會;九月二十日他在省城參謁宗師,也有他的同年可以出來證明。隻有交付砒霜的日期和葛畢氏所供相符,但僅憑這一點,案子還不能了結,如果照此申詳上去,必遭刑部批駁,發回更審,所以府尊要東翁回縣查核取證。現在全案的關鍵在這個證人身上,隻要他承認楊乃武確曾向他買砒霜,那麽此案便告成立,那些起意謀(n——)害商議下毒日期不符等等,便都成了旁枝末葉了。” p

    劉錫彬皺眉道:“這事可有點難辦,人命關天,這出賣砒霜毒死人命的事非同兒戲,豈是胡亂承認得的?如果查出是偽證,罪應反坐,這藥鋪老板也不是傻瓜,怎肯答應?” 章掄香卻嘿嘿奸笑道:“不難。小可從前也曾在倉前鎮住過,知道這家愛仁堂藥鋪是一家祖傳老店,規模不大。現在的店主叫錢寶生,是紹興人,和小可同鄉,小可和他認識。由於倉前鎮周圍一帶人口住戶不多,他這店每天也沒有幾筆生意,所以他既做老板,又做夥計。這個人是膽小怕事的人,要他承認出賣砒霜,毒死人命,不見得會肯,好在楊乃武在堂上供稱他買砒是做毒老鼠用的,這對他幹係不大。為今之計,東翁可給予他相當禮貌,請他同到縣衙,小可和東翁一起來說服他,擔保他承認了不會受累,也許肯答應。” p

    劉錫彬依計而行,船到倉前鎮停泊,吩咐差役不必跟隨,便和章掄香一同上岸。這倉前鎮是個小鎮,隻有沿河一條街最為熱鬧,愛仁堂藥鋪就開在這條街上--緊靠西岸有雙獅(石雕獅)守候的小石橋旁。章倫香當先走進店去,見錢寶生正在店堂內包丸藥,便向他點點頭。錢寶生還依稀認識這位老街坊,叫了聲:“章師爺。”章掄香指指身旁的劉錫彬說:“這位就是本縣劉知縣。”錢寶生滿麵惶恐地說:“原來是縣太爺,失敬了!不知光降小店,有什麽事見教?”劉錫彬問道:“你有沒有在十月初三日賣砒霜給楊乃武?”錢寶生麵色一變,搖頭不迭地道:“沒有的事,小的並不曾認識楊乃武。砒霜是毒物,怎好隨便出售!”劉錫彬道:“他說是藥老鼠向你買的。”錢寶生頭搖得像貨郎鼓似地說道:“沒有的事,小的這裏有帳可查。章掄香賊眼睛骨碌碌一轉道:“這裏不便說話,請你到縣衙門去談。”錢寶生見要他到縣衙,知道絕無好事,連忙推辭道:“小的要做生意,店裏無人,去不得!”劉錫彬道:“沒關係,鎖上門就是。”錢寶生還待推辭,經不起章掄香連推帶勸,沒奈何隻好上排門加鎖,並一同登船。 劉錫彬帶了錢寶生又從水路回到縣衙,如獲至寶。他深知這位案中的關鍵人物非常重要,要結案全在他身上,所以依照章掄香的教唆,給予他特殊禮遇,把他請至公堂後的花廳裏去坐,先由章掄香向他勸誘,如果他不從,再自己出來和他見麵。 p

    錢寶生一路提心吊膽,心頭卻像有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從沒有進過衙門,劉錫彬雖給他破格優等,請他進花廳去坐,待以上賓之禮,他卻依舊坐立不安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