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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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狗子在省雜技團碰的釘子讓他沮喪了好幾天,直到在電視上看到一組魔術表演節目才重新振作起精神。表演魔術的是一個年輕時尚的金發魔術師,名字也很時尚,叫aln――艾倫。他在很多公共場合表演魔術,號稱他玩的不是舞台魔術,而是生活魔術,例如在公共汽車或渡輪上將扔出窗外的東西重新釣回來,在公園或商場眾目睽睽之下,順利地偷竊一大堆商品……電視評論說,大部分觀眾在看了艾倫的魔術表演後都會覺得十分新鮮,那是因為人們對魔術固有的傳統觀念在艾倫這裏被顛覆了。觀眾們也許已經對特定燈光道具下的舞台魔術節目已經失去了興趣,人們心中的魔術似乎隻是特定觀賞角度下的視覺騙局,然而魔術並非如此的膚淺,魔術師可以完全走入街頭,在人群的包圍中……二狗子給電視台熱線撥了幾十個電話,才弄到艾倫的電話號碼。他還算運氣,第一次撥打電話就通了,而且是艾倫本人接的。二狗子激動地說自己在電視上看到了他的表演,並想跟他學魔術。艾倫說:“你打算支付多少學費?”二狗子說:“我有差不多六千塊錢。”艾倫說:“no way,你以為我的魔術是跟跑江湖學的?我是在英美等國學的,付了幾十萬的學費,目前沒有招徒弟的打算。”電話掛上了。二狗子再打電話,艾倫說:“我警告你,再打我報警了,你這也屬於性騷擾。”二狗子好一容易碰上一個魔術師怎麽能錯過了,他顧不上要被告性騷擾,仍然將電話打過去,求艾倫做他的老師,他願意按小時付課酬。艾倫懶洋洋地說:“好吧,我一節課收一千元。”二狗子連想也沒想,回答說一千就一千。 二狗子揣著五千塊錢來找艾倫。艾倫在生活中的打扮和電視上差不多,白襯衣,黑馬夾,小黑領結,鼻梁上多了一副墨鏡,手大部分時間插在褲兜裏,人站得筆直,略高二狗子半個拳頭。看他站得這麽直,二狗子也注意挺直自己的脊背。艾倫給他授課的地點是在賓館裏。艾倫指著房間裏的擺設淡然一笑:“我住的這間房一天要花差不多兩千元,你的錢也就夠會房費。”二狗子慚愧地低下頭。艾倫頭這三節課給二狗子上的是魔術發展史和東西方魔術觀比較,第四節第五節課是講他自己的生活魔術觀。上課的時候,艾倫的兩隻手還是插在褲兜裏,除了做些手勢或接電話基本不拿出來。二狗子的五千塊錢在一個早上就花出去了,花得有點稀裏糊塗,他希望艾倫能當麵給他表演幾個魔術節目,讓他真真切切看一回,也就是艾倫嘴裏經常說的詞“感性認識”。艾倫很紳士地笑了:“歐陽先生,我從來不會為一個人表演的,我的出場費一場十來萬,你付得起嗎?想看我的表演,你可以等我的演出,當然,這可能要等一段時間,如果你現在想看,就隻有買碟子了,一張五十塊,便宜得很。” p

    二狗子買了兩張碟子回家放,碟子裏的內容和電視上播的差不多,他還是沒有學到什麽。他躺在家裏想了兩天,覺得這裏麵還是個錢的問題,如果他給得起錢,艾倫一定願意教他更多的東西。他帶來的七千元錢,平時用來買菜買日用品,剩了五千多,學費一下交出去了,幹等下去不是辦法,他決定出去打工,一來可以賺學費,二來在外麵方便打聽哪裏還有教魔術的。二狗子找到一家餃子館,是家夫妻店,女人懷了孩子,男的不想讓女人太辛苦,雇個人早晚幫忙。二狗子先前在飯館做過,手腳麻利,夫妻倆滿意,做了一段時間後,下晚點過後客人少的時候,夫妻倆也敢將店麵交給他一個人,先行回家了。 p

    黑仔很幫襯餃子館的生意,隔三差五去吃上一頓,有時還帶上幾個鐵“哥們”,點上幾個涼菜,喝上幾瓶啤酒。有一天二狗子收工回來時看到黑仔像一頭死豬躺在沙發上直哼哼,鼻子腫得像一隻新桃,歪斜的嘴角不時溢出血水。“老兄,出了啥事?我送你上醫院。”二狗子慌神了,拉扯黑仔的胳膊。黑仔有氣無力地說:“別扯,別扯,再扯就散架了,給我倒杯水,再到冰箱裏找點冰幫我敷鼻子上。”二狗子一晚上沒敢睡斜躺在沙發邊上,聽黑仔鼻子呼呼出氣,倒讓他放心了。 p

    黑仔躺了三天能站起來了,鼻子還是紅腫如桃,不得不上醫院去看醫生,原來是鼻子骨折了,正骨回來,又打了幾天消炎針,那腫才漸漸消下去。對這次被打的經曆,黑仔諱莫如深,隻說在城裏與人搶飯碗,有時難免會招人忌恨。這一次事件對黑仔的打擊還是蠻大的,他至少有三、五個星期不出家門,躺在家裏看電視喝悶酒;所以,有一晚上他突然出現在餃子店很讓二狗子吃驚,這個時間店裏幾乎沒什麽客人了。二狗子問黑仔要不要來幾兩餃子。黑仔似有意或無意間摸了摸鼻子說:“雞蛋韭菜餡來半斤。”二狗子給黑仔下好餃子,又上了兩碟小菜兩瓶啤酒。黑仔喝著喝著突然抹了眼睛,扯著二狗子的手說:“兄弟,我窩囊啊,連個女人都保不住。”二狗子趕緊問什麽事。黑仔說:“早兩年在城裏我談了個女朋友,漂亮又懂事,可她家裏人死活不同意,說我窮得身上隻剩虱子,又是從小地方來的人成不了事,女朋友拗不過家裏人反對一氣之下到青海打工去了,現在她家裏給她找了對象逼她回來嫁人。唉,真窩囊,瞧我這出息,連個女人都保不住!”黑仔的雙手轉移到頭發上,狠狠地拔,像拔草。 二狗子急了:“老兄,憑你現在的本事誰還敢看低你?”黑仔歎一聲,道:“我找她哥哥說了,我現在有錢了,不是以前的窮光蛋了,可說有錢不能空口無憑,你拿個存折給人家看也不一定信是我的錢呀,所以我說我還開了一家餃子館,門麵不大,但夠日常開銷了。老弟你幫個忙,我將她哥領你這來,就說這店是大哥我的,讓他過過目,有個現成的東西擺在麵前,比較好說話。”“那他以後發現這館子不是你的怎麽辦?” p

    等哥把你嫂子娶回家,過上好日子,她家人還能有啥話?看館子也是走走形式,時髦的說法就叫增加砝碼。”二狗子白住黑仔的房子,現在總算找到一個機會報恩,便趕緊應下道:“這不難,你來的時候,我叫你老板就是了,最好這個時間過來,這時間就我一個人在店裏忙活,方便。”黑仔眨巴著綠豆眼說:“要做就做得像模像樣,過兩天我弄個假的營業執照,上麵是大哥我本人的照片,你到時換上去。”黑仔過了幾天果然帶了一個人來看店鋪,他稱那長了一張大燒餅臉的光頭男子為餘哥。餘哥一副挑剔的模樣,店裏店外巡視,連廚房也不放過,鍋頭灶台敲敲打打一番,好像這店麵即將成為他的一樣。二狗子事先已經將黑仔準備的一個假營業執照換上去,上麵的大名是店家經理黑仔的。他跟在黑仔屁股後頭左一聲老板右一聲老板地叫喚得歡。 p

    餘哥向二狗子打聽生意怎麽樣。二狗子說:“不錯,一天能賣百來斤餃子。”餘哥最終還是板著一張臉走了。二狗子暗暗為黑仔著急,攤上這麽一個大舅子,日子不會好過。可過不了幾天,就聽見黑仔非常得意地吹著口哨說:“過關了,這下大哥我能上青海去接你嫂子了。”二狗子一聽,自己得準備一份禮物才行,他到超級商場挑了一條金項鏈。黑仔收拾了好幾箱的行李,二狗子看他東西多,又跟老板請了半天假,送他上火車站。臨別,二狗子將金項鏈交給黑仔說,給嫂子的。黑仔看了一眼塞進口袋。二狗子說:“不行,這樣很容易被小偷掏去的,你幹脆戴在自己脖子上,等到了地頭再取下來。”黑仔按二狗子說的,將鏈子取出來戴在脖子上,便鄭重其事地將領子扣緊。 火車開動後,黑仔突然伸出頭來對人流中不停揮手的二狗子嚷:“好兄弟,那家餃子店別去幹了,聽大哥我的,千萬別去了――”黑仔如女人尖細的聲音很快被火車卷走了。二狗子莫名其妙,想不明白黑仔這番交代從何而來,本來不打算理會黑仔說的話,仍回餃子店幹,因為做熟了。偏巧回家的時候,老房東堵在門口催交房租,說黑仔已經三個月未交房租了,再不交就要停水停電了。二狗子撥打黑仔的手機想證實這事,黑仔的手機卻關機了。他隻好把攢下的錢全交了房租,想想真覺得不對勁兒,又說不出哪不對勁。他本來以為是黑仔私人的房子,現在才知道不是,不是不算,還欠了三個月房租,這事有些蹊蹺。於是,二狗子沒回餃子店。 黑仔這一走沒有任何消息,二狗子打了好幾次他的手機都說是停機了(陡然人間蒸發玩起了失蹤)。二狗子另找了一家快餐店做報務員,從黑仔那搬出來和同事合租一間小房子。二狗子出事那個星期天本來是他的班,他偶然從報紙上看到星期天早上月湖公園有魔術表演,就和同事調了班。二狗子早早去占了一個位置,第一排,不一會其他座位都坐滿了人,大多是家長帶著孩子來的。十點鍾魔術表演正式開始,魔術師表演了幾個傳統的節目,像空中釣魚、空碗變水、吐火、自縛自解、軟骨功等。表演時間過半,一個穿著黑色燕尾服的魔術師走到麥克風前說:“請台下一位觀眾上台協助表演”。二狗子手舉得高高的,生怕魔術師不點他,急急地一個“鯉魚翻身”就跳上台去。 p

    這是個大變活人的節目,首先是將二狗子變成一個大美人,然後再將大美人變回二狗子。二狗子稀裏糊塗鑽進箱子裏,但聽到外麵喧嘩一片,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過了約莫十分鍾左右把他放出來,觀眾又是掌聲如雷。魔術師牽起他的手舉得高高的,向鼓掌的觀眾答謝。二狗子恍然間覺得自己變成了魔術師,剛才是他在表演魔術,這些掌聲是屬於他的。回到座位上,二狗子的心髒還在激烈地跳動,他舔舔幹燥的嘴唇,眼睛盯著台上的魔術師,裏麵全是盼望,盼望著還有重新上台的機會,突然,他的腦袋被一隻後麵來的手摁低,人撲倒在地,嘴啃泥,雙手迅速被反剪身後。二狗子像一隻拚命掙紮的大公雞,撲騰著,臉紅脖子粗,擰過腦袋他看到幾名警察和一張似乎熟悉的大燒餅臉。那張似曾熟悉的麵孔指著他咬牙切齒地說:“就是他,這個死騙子!上天入地燒成灰我也認識……”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