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走為上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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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豐三年,開歲時節,王府特批下人五日輪休。正值宮中舉辦晚宴,偌大的府邸靜悄悄的,隱約有切切索索的聲音傳來。
    西廂房。
    “小青,把娘那包裹看好了,千萬別亂跑啊。”蘇雪舞蹲在房門前,用手戳了戳那小綠蛇的腦袋。後者乖順地點點頭。
    她用木勺在自己的住所附近撒上火油,拍了拍手,拿手中的蠟燭點燃了木門。恰逢天幹物燥之際,火舌一起就躥得很高,一路噌噌噌地燃著,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
    蘇雪舞背著包裹,把小青揣在袖子裏,從曲曲折折的小徑繞到王府側門,被侍衛一攔:
    “側妃娘娘,王爺有令,開歲其間不太平,任何人不得無故出府。”蘇雪舞眉頭一皺:什麽不太平?他分明是為了找借口把自己困在府裏……她緊緊盯住侍衛的眼睛,後者被那琥珀色的眸看得一愣,很快回神道:
    “娘娘,您就別為難……”
    “唰”蘇雪舞的眼眸突然變成金色,勾唇輕聲吩咐:
    “西廂房走水了,快去。”
    侍衛像是被蠱惑了般,呆呆地轉身,一邊目光空洞地喃喃道:
    “西廂房走水……了。”
    蘇雪舞看那侍衛不再理會其他,跑著去救火,心下一鬆,卻聽見身後傳來一個冷中帶怒的男聲:
    “本王的側妃,這麽晚了是要去哪兒?”蘇雪舞步伐一頓,霎時腦中閃過千百個念頭,看到尉遲軒身後的蓉兒後,琥珀色的眸內閃過一絲了然,就這麽平靜地看著他,抿唇不語。
    又是這副表情。尉遲軒袖袍下的拳頭緊緊握起:她外表溫順得像一隻小鹿,背地裏卻行事乖張,說的話亦真亦假。這樣的她,如何不讓他懷疑?可如今真相大白,她竟然想著一聲不吭地離開王府?
    “蘇蘇,對不起,我……”蓉兒縮了縮脖子道,慚愧地垂下眼睫,背在身後的手中緊緊攥著一袋金葉子,微微顫抖。忽然,空中起了陣陰風,眼睫下的瞳孔瞬間染上一層黑意,悄無聲息。
    他和她無聲地對視了許久,蘇雪舞終於開口,眸中閃過譏誚:
    “殿下真是折煞民女了,民女隻不過是山裏的一個野丫頭,配不上這側妃之位。”
    “把這側妃娘娘的身份埋葬在這大火裏,自己拿著龍鈴花走得幹幹淨淨……好一個金蟬脫殼之計!”尉遲軒咬牙道。
    “可還不是被殿下您給抓住了。”她笑了下,挑眉問:
    “所以你打算如何處置我?把我打入地牢?還是殺了我?”袖中的小青耐不住寂寞,鑽了出來,盤在蘇雪舞的袖袍之上,嘶嘶地吐著紅信子,豆大的眼睛狠狠盯住尉遲軒。後者看見竹葉青,突然極近嘲諷地一笑:眼前這個女子,生來不凡,若是太子派來的眼線,單憑這劇毒的蛇,自己就足以死上千萬遍了。虧他先前自以為聰明地對她明朝暗諷,現在想來,真是愚蠢至極!
    他心中百味雜陳,突然緊緊攥住蘇雪舞的手腕,沉聲道:“你……先跟本王回去。”
    蘇雪舞剛想甩開他的鉗製,看到他背後不知何時被黑法術吞噬的蓉兒,瞳孔一縮,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已下意識地擋在了尉遲軒前麵。
    “嘩”地一聲,燦金的光包裹了二人,把黑氣阻隔在外。可那黑法術似乎比以往強大了不少,幾經周折,金光才與其堪堪打了個平手。她感覺心髒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仿佛有股外來力在狠狠撞擊著胸腔,撞得她五髒六腑也跟著疼。
    她緊緊咬牙,身體突然湧進一股內力,使得那金光驟然變強,絞殺了瘋狂湧動在外的黑氣。
    “咻”一把匕首劃破空氣,被尉遲軒用劍打落,“咣當”地掉在地上。他急急轉身,毫無防備地接住倒下的柔軟身軀。一股淡而熟悉的冷香幽幽傳來,他心底一顫。
    “來人,叫大夫!”那無時無刻保持清冷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少見的慌亂,驚動了空中飄浮的塵埃。
    蘇雪舞夢見自己與師父並排坐在小木屋前,看著白澄在青青草地上與山中小獸嬉戲打鬧。突然,一個黑袍人猛地出現在白澄身後,手拿黜黑的鐵環,狠狠往它頭上一套。她大驚地看著白澄如昏迷般倒在地上,卻發現自己完全動彈不得。
    “白澄——”她大吼出聲,倏地轉頭,卻發現師父不見了。
    心底湧起的無端驚懼促使她從夢中嚇醒,冷汗涔涔地順著脖子往下淌。她一輩子無欲無求,最在乎的不過此二人。方才見他們在夢中出事,心宛若漏了風般慌亂空洞。
    她腦袋還是暈乎乎的,有些茫然地掃視四周,瞥見坐於塌下的尉遲軒,一愣。
    “你醒了,可感覺有什麽不適?”他啞著嗓子問。她昏迷了三天三夜,大夫給她把脈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弄得他心底沒由來得驚惶。
    她搖了搖頭,想到夢中場景,掙紮地要下床,卻被尉遲軒一把按回原位:
    “你現在還生著病,要去哪兒?”他皺眉,心底竄起隱隱怒火。
    “白澄有危險,我要去救他。”
    “他們人多勢眾,你一個人如何敵得過?你聽我的,把藥喝了,我認識兩個四族的朋友,他們能幫你。”
    “真的?”
    “嗯。”尉遲軒又恢複了淡淡的神情,修長的手指端過桌上的藥碗,勺起一口遞到她嘴邊,輕聲道:
    “張嘴。”蘇雪舞無比配合,緩緩垂著的眼睫,在如玉臉龐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透出一絲沉靜和乖順。尉遲軒見了,心中一動:
    “你叫什麽?”
    她抬眸,勾唇道:
    “蘇盼。”尉遲軒在心底默默念了幾遍,從袖中掏出一個用黑玄木製成的小盒子,遞給她,後者眨了眨眼接過,看到裏麵的物什後,訝異地抬頭看他,突然緩慢而慎重地說:
    “謝謝。”尉遲軒被她突如其來的感謝弄得有些措不及防,慚愧地瞥頭過去,道:
    “你救了我兩次,這點東西根本不算什麽。”他邊說著,邊不著痕跡地偷偷瞥了她幾眼,欲言又止。
    蘇盼從沒見過他這樣小心翼翼的神情,失笑道:“你要問什麽便問吧。”
    尉遲軒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咳了咳道:
    “你師父,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怎麽……”
    “我從小見他就那般容貌,這麽多年了也從未變過。或許,他是個半仙吧?”蘇盼淡淡道,琥珀的眸無比溫柔。尉遲軒見她唇角不經意浮起的笑,如同冬日的一束暖陽,那是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欣喜。
    “篤篤篤”
    “尉遲,我們來看你了。”他聞言,替蘇盼撚好被角,剛起身,就聽她道:
    “是你那四族的朋友嗎?讓我也見見吧。”尉遲軒愣了下,隨即道:
    “也好。”
    慕凝九一襲紅衣,大步跨進,看到半倚在榻上的蘇盼,腳步一頓,眸中閃過奇異的色彩,隨即轉身對商瑾興奮地嘀咕了幾句。商瑾鳳眸一亮,滿足地摩挲著纖腰的細膩肌膚,湊過去輕聲說了什麽,兩人在一旁偷笑開來。尉遲軒抽了抽嘴角:這倆人,幾個月不見,怎麽還如此膩歪……
    那頭,蘇盼好奇地打量著他們,心下疑惑:她還以為四族中人的相貌,與神州大陸的截然不同呢,沒想到也一般無二啊。
    慕凝九一麵衝蘇盼友好地微笑,一麵戳了戳商瑾,後者接收到信號,清了清嗓子道:
    “尉遲兄,這麽久未見,我們倆去屋外好好地喝上幾杯如何?”尉遲軒一聽便知慕凝九是想與蘇盼單獨聊聊,便點頭應允:
    “好,商兄請。”
    “某人不許多喝啊,醉了自己看著辦……”剛走到門口的商瑾聽到慕凝九輕飄飄的警告,隨即狗腿地笑道:
    “遵命夫人。”
    “尉遲,記得給我留幾壇!”慕凝九砸了砸嘴補充道。
    “放心,少不了你的。”
    ……
    入目的是一片血紅,像是地獄的彼岸花,一簇簇盛放開來,無邊無際,帶著濃重的悲涼與死亡色彩。
    站在血泊中的,是個正值舞勺的男孩,他蒼白卻已骨節分明的手上攥著一把尖刀,粘稠的血液滴在腳下,他卻恍若未聞。唇邊勾起的那抹殘笑宛如修羅般駭人。
    他開口,聲音深沉,似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染,你看,人類的生命如此短暫,與地上的螻蟻又有什麽區別呢……還不如,讓它們成為一件絕美的藝術品,永恒地保存。”
    身後傳來一個無比動聽的聲音:
    “這樣的場麵,不美嗎?”
    男子仿若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一轉刀柄,把尖利的刀鋒刺入手心,唇邊的笑意未減。他如是道:
    “膚淺。真正的死亡藝術,是作為幕後的觀眾,不費吹灰之力地看他們自相殘殺。而這一切的根源……”他手一鬆,那把刀精準地剖開腳邊的屍體,露出那顆心髒。
    “就是愚蠢的人性。”
    染倏地跪在男子背後,高大的身軀頓時被折疊成臣服的姿態,男子嗤笑了聲,周身圍繞的死氣在刹那間釋放,天地失色,萬物殘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