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7.識時務者為俊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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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福宮

    “七哥, 七哥!”

    珠圓玉潤的太和公主熱切的跑出來,跑近趙彥恒身前, 利索的爬了上去,坐在了趙彥恒的腿上。

    這麽一套動作,趙彥恒是受寵若驚的, 雙臂圈成一個環, 護著小妹妹。

    淑妃都驚訝,道:“你今天和七哥這麽好?”

    這倒不是說兄妹倆兒的感情不好, 隻是這對兄妹相差了近二十歲, 趙彥恒是不會帶小孩子的, 太和公主不過虛四歲,又加上深宮規矩重重, 相處起來,就總是少了那一分親昵。

    但,畢竟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年幼的太和公主也知道有事找七哥就對了。她看著淑妃宛若大人般的一聲輕歎,然後轉頭, 招招小手, 讓趙彥恒再靠近些。

    她是有悄悄話要說呢。

    趙彥恒笑著微微彎腰, 臉幾乎貼到了小妹的小臉。

    太和公主捧著小手捂著小嘴,小小聲道:“母妃嗚嗚。”

    什麽是嗚嗚?趙彥恒聽不懂這種小孩子的話。

    太和公主的胖手指揉著眼睛,皺著臉兒, 道:“嗚嗚, 嗚嗚!”

    這回趙彥恒看懂了, 太和公主是說淑妃哭了。

    淑妃在旁一窘,惱得對太和公主揚起手,道:“你這孩子,什麽不好學,要學這個。”

    皇上倒了,兒子要被過繼出去,淑妃不是那種堅強的女人,在巨大的壓力之下,她是會偷偷躲在床上哭的柔弱女子,不想被睡在一旁的女兒瞧了去。

    趙彥恒當然擋了這一下,臉上沒有絲毫嘲笑之意,隻有歉疚,道:“兒子不孝,讓母妃跟著擔驚受怕了。”

    是真的不孝啊,他可以想個法子,給李斐留一條退路,但是母親和妹妹,卻是無處躲藏的。

    淑妃也就是做個勢,訕訕然收回了手,隻和太和公主道:“你也大了,以後你都一個人睡吧。”

    這麽丟臉的事,還是盡快岔過去的好。

    趙彥恒也就不再說什麽寬慰的話了,什麽話說了也沒用,淑妃後半生,都指望著趙彥恒,隻要看著兒子,淑妃就心安了,所以,趙彥恒才過來永福宮。

    回頭,趙彥恒對太和公主胡扯,道:“母妃眼睛不大好,太醫開了藥吃著,過幾天就好了。”

    “是這樣啊!”

    淑妃生太和是難產,這兩年,一直瞧著太醫吃著補藥,所以太和公主就被唬弄過去了,拍拍小胸脯做放心狀。

    擔憂完了母妃,還有父皇,太和公主還倚著趙彥恒,道:“七哥,我想見父皇。”

    這下,便是淑妃都巴巴的看著兒子。

    淑妃一子一女,皇後之下,就她的位分最高,但是,在宮中,隔著一層層宮殿,咫尺天涯,未得召見,後宮嬪妃經年累月也不能見聖顏一麵。

    算算日子,淑妃將近一月,沒有得到召見,現在皇上病重,淑妃還是賢惠的想要近前侍奉。

    此言雖是童稚也是淑妃的心意,趙彥恒摩挲著太和公主的額發,雙眸平靜的望著淑妃,緩緩道:“父皇多疑,母妃在兒子這裏能得到的榮耀,比在父皇那裏更甚,就為這,父皇怕是不願見到母妃……”

    見什麽見,一見之下,是盼著我早好,還是盼著我早死,利益所驅,夫妻父子猶如仇敵,皇上是親身經曆過的,所以皇上寧願一個人,不見嬪妃,不見兒子,在昭陽殿中,是死是活,就由他一個人去。

    這是皇上的心境,趙彥恒並不想去妝點那一番外人看起來的子孝妻賢,而枉顧了皇上的意願。

    淑妃捫心自問,她前半生的榮華富貴都是皇上所賜,拋開偽裝出來的男女情誼不提,淑妃也不是忘恩負義之徒,但是趙彥恒直言挑破了最為冷漠的利害關係,淑妃也沒在堅持,戚戚然道:“那就不見了吧。”

    太和公主揚著頭看著趙彥恒,見趙彥恒沒有應她所求,她也沒有膩在趙彥恒身上一個勁兒撒嬌的性子,從趙彥恒的膝蓋上溜下來,到淑妃身畔道:“母妃,我要找四姐和九哥。”

    這是養在寧妃郭氏宮裏的思柔公主和九皇子。

    宮裏就這三個孩子年幼,互以為伴。

    淑妃正為難,趙彥恒已經做主了,對跟著太和公主的宮人道:“把公主帶過去。”

    自從趙彥恒未遵‘聖旨’,淑妃母女也被軟禁在宮中,不得踏出宮門一步,這樣的禁製,隨著趙彥恒的到來也被強行解開了。

    淑妃看不見女兒了,才把之前的話接下去。之前說到了程安國的事,淑妃感歎道:“安國他娘雖在我麵前不開口,但是兒子受了重傷,沒有一個母親是不擔憂的,你看若是方便,就讓她出宮一趟。”

    宮禁森嚴,現在這檔口不相幹的人出宮一趟著實不易,但,這不是對趙彥恒的約束,趙彥恒隨口就說道:“嬤嬤隨我出宮便是了。”

    正說著,程嬤嬤就進來了,一板一眼都是那麽得規矩,向趙彥恒微微屈膝,道:“殿下,錢義在外求見。”

    錢義,是禦馬監掌印太監。禦馬監與兵部及各地督撫對接,有內廷樞府之稱,而且,禦馬監還管理著皇莊皇店,打理內廷財政,簡而言之,禦馬監管理著皇上的私房錢。這樣一個人來求見趙彥恒,必然是有要事。

    淑妃一向不幹預政事,此刻,習慣性的站起來,要避出去,程嬤嬤自然而然的扶著淑妃退下了。

    錢義趨步覲見。

    如他那般地位的內侍,除了皇上,輕易不對旁人行跪拜大禮,但是錢義一上來就跪拜了趙彥恒,伏在地上,道:“殿下未被奸人所害,實在是我朝之幸。”

    趙彥恒端坐高位,相貌俊美非凡,氣度雍容沉穩,對於諸加在身上的構陷和讚譽,都沒有一絲動容。

    錢義瞄了一眼趙彥恒這般淡漠的神態,隨即更加謙卑,道:“老奴聽聞三司查無實證,所以前來做個明證,那封聖旨,絕非出自陛下的手筆,而是馮承恩仿冒陛下的筆跡而做出的偽詔。”

    趙彥恒依據實事而道:“馮承恩的右手,不是被父皇誤傷,而無法提筆了嗎?”

    三司在馮承恩身上,也是公允的調查一番,之前,皇上在癲狂之下拉傷了馮承恩的右手手腕。馮承恩年過五旬,一把老骨頭沒那麽容易好全,日常生活可以料理,但是要懸腕寫字,那手就會發顫,絕寫不了那麽工整的一張聖旨。

    “不是右手。”錢義抬起頭,篤定的說道:“馮承恩不是左撇子,但是他用了二十年時間,把左手字練了出來,而且馮承恩從一開始,就在模仿陛下的字跡。”

    “二十年前,陛下被大火燒傷了右臂,因為肌骨受損,傷愈之後宛如新生,所有右手能做的事情,都從頭來過,那時候,馮承恩就在陛下身邊伺候筆墨,沒有一個人,能向馮承恩一樣占了天時地利。”

    “這也未必吧。”趙彥恒冷冷的說道:“比如何進,比如,你,也是伺候在父皇身邊的老人了。”

    錢義後背一凜,俯身說道:“殿下,老奴是苦出身,在陛下未開設內書堂之前,老奴僅會的幾個字,寫出來就和狗爬的一般,後來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點燈費蠟的苦讀,也就做做賬本的那點本事。何進的腦袋還不如老奴靈光,就他,老奴是可以保下的。但是,馮承恩不一樣,他是秀才老爺出身,他在我等眼裏,就算是有大學問的人,他有這樣的學力,自己寫得一手好字,還能模仿了陛下的筆跡。”

    馮承恩和錢義之流苦哈哈的出身不一樣,他家裏能供著他讀書,考出了秀才,至少是活得下去的人家,但是馮承恩不是活下去就夠的那種人,他想出人頭地,他想為官作宰,但是,從了大流走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兒,所以馮承恩走了偏門,自閹入宮。

    結果坐上了司禮監掌印太監,此位有內相之稱,也算是成就了馮承恩所想要的功業。

    趙彥恒忽而拍案而起,指斥道:“馮承恩此等行徑與犯上作亂無異,你等為何不早早的上報父皇!”

    錢義鬢角擦出冷汗,道:“這樣隱秘的事,馮承恩必然是防備了所有人,老奴也是在事發之後,回頭探尋蛛絲馬跡,才有這樣的評斷。”

    趙彥恒發了一通脾氣,又坐下來,不鹹不淡的道:“是這樣嗎?”

    錢義擲地有聲的說道:“老奴不敢有一字虛言。”

    這種話,當然做不得真。

    在所有的宦官中,馮承恩的勢頭最盛,要是他能一舉翹掉襄王,錢義等人,也是樂見其成的,但是馮承恩撬不動,錢義等人,就拿馮承恩來表忠心了,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趙彥恒不介意某些人隔岸觀火,但是趙彥恒也不需要錢義此時遞上來的情麵,他在這樣的投誠之下,半步不退,冷冽道:“父皇百年之後,你等要何去何從?”

    錢義蜷縮在地上,雙肩聳動,悲哭道:“都是佞臣,像唐節,柳冰,能死在陛下前頭,是他們的幸事,如我和錢通,真是惶惶不可終日啊!”

    趙彥恒暗暗握了拳,皇上身後的這些人,如腐骨之毒,趙彥恒想要順利的接手朝政,整頓朝綱,必須要把這層骨毒削去,但是佞臣自君王始,像錢義在大肆斂財,不過是要補足皇上肆意揮霍的虧空,像錢通在西南和黔國公府作對,不過是想改革西南之地土官自治的政局,何進提督西廠,是皇上對百官的監視。

    等到他做皇帝的時候,他也會需要這樣的一批人,便宜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