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9.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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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沙沙。

    一半是雪粒子,一半是雪花, 淅淅瀝瀝的, 從三更下到了晌午,就沒有停歇。

    一輛牛車緩緩的行在雪地裏, 停在一戶人家, 守著門禁的阿鬆估摸著道:“是蘇先生?”

    那家的仆人點頭, 放下馬凳, 穿了一件蓑衣的蘇延宗下了牛車, 閃身進去了。經過蕭條的庭院, 能聽見兩個男人在劃拳,那聲音, 當真是雄渾狠厲。蘇延宗推開了虛掩住的門板。

    劃拳的徐厲和胡直秉停了下來, 坐在一旁烤火的李勳站起來, 順手在火堆上添了一層炭,稱呼蘇延宗‘姑父’。

    蘇延宗脫了蓑衣, 掛在門後, 接過李勳遞上來的一碗燒刀子, 抿了一口,看著有些眼熟的胡直秉。

    胡直秉也端著一碗燒刀子, 道:“蘇大夫,我是六六他爹。去年那小子,多虧了蘇大夫醫術了得, 救了他一命。”說著, 敬向蘇延宗, 仰頭就把一碗燒刀子一口悶了。

    蘇延宗是大夫,你跟他說病患是誰,病患的家屬,他也就記起來了。

    蘇直秉的兒子是胡六六,和霍家兄妹……就是和趙忻然趙悠然交好,去年胡六六胃不舒服,過幾天痛一陣的疼痛,他不當一回事,胡直秉這個當爹心粗,也沒有在意,幸好是趙悠然重視起來,壓著他來瞧的大夫,一瞧才知道得的是腸癰,那病早期是胃部不適,後來往兩肋轉移,直至盲腸的部位劇痛起來,基本上就藥石無靈了。

    幸好及時發現,及時治療,胡六六現在活潑亂跳的。

    “好說。”

    蘇延宗淡淡謙遜了一句,也一口悶了一碗燒刀子,問徐厲道:“徐大哥,你們相識?”

    徐厲重重的拍了一下胡直秉的肩膀,笑道:“那是,老相識了。”

    一副兄弟的模樣,其實不是那麽回事。

    徐厲早年是衙門中人,胡直秉從小就是街頭的小混混,兩人是貓和老鼠的關係,不過,這些都是老黃曆了,徐厲早離開了縣衙,胡直秉從小混混變成了混混頭目,今日同在此處,也算一笑泯恩仇了。

    蘇延宗坐下還沒有捂暖身子,把四人召集起來的趙忻然到了,他這一進來,四個人都站了起來,恭賀道:“小兄弟,大喜,大喜了。”

    就在昨天,國主周嶽在福寧殿宣布了趙彥恒和六縣主的婚事。

    廣陵郡主之子娶國主之女,且這個女兒的養母出自曹氏,這樁婚事,從底層往上看,真是羨煞旁人了。

    趙忻然也做個歡喜的模樣,又帶著少年的純情,道:“大婚之日,我請幾位叔叔到郡主府喝酒。”

    胡直秉眼前一亮,帶起了某種興奮。

    按理,他們這四個人現在是庶民之身,郡主府門都進不去,更不用說參加郡主之子和國主之女的婚禮,但是趙彥恒那麽說了,絕對不是場麵的話。

    這意味著什麽?

    似乎也不言而喻了。

    一向穩重的徐厲都搓了搓手,道:“小兄弟,你有什麽話盡管說。”

    趙忻然雙手伸向炭爐,烤著火道:“殿下想插手海運之利,幾位叔叔可有這份心,運作這件事。”

    徐厲和李勳相互看了一眼。

    一年前,徐厲,李勳,蘇延宗,趙忻然有過那麽一次合作,出海一趟,去了魏國走一遭,賺了翻倍回來,就歇了手。

    那麽豐厚的利潤,怎麽就歇手不幹了?

    因為形勢不一樣了。

    在出航之前,越國還是向宋國臣服的屬國,越國的船隻經過宋國的海域,交上一筆不菲的過路費,也還過得去。但是在回航的時候,越國改投了魏國,越國的船隻,尤其是小規模的,發自於民間的船隻,就頻頻遭到了海盜的劫持和襲擊。

    說是海盜,其實,就是宋國的靜海軍在海麵上洗劫船隻。

    趙彥恒他們返航的時候,是不幸中的萬幸,隻是遭遇了小股人馬的截殺,在徐厲和趙忻然等人奮勇搏殺之下,才衝出了那片海域。

    一件事,當它的風險到了一定的高度,就突破了心裏可以承受的範圍。

    但是再進一步想,一件事的風險越高,所能得到的回報,也是呈正比增長了,關鍵的問題,還是在於自身的強大。

    而顯然,身為庶民的李勳,徐厲,蘇延宗,胡直秉是不夠強大的,他們需要依附於某一種勢力,才能更近一步。

    現在,有這樣的一個機會擺在麵前,四個人,誰也沒有拒接。

    胡直秉更是一拍大腿,朗聲笑道:“小兄弟,真夠義氣。這叫怎麽說來著……”胡直秉略想一想,就想到了戲文裏的一句詞,道:“苟富貴,勿相忘!”

    之後,就怎麽運作這件事,五個人詳談了半天。

    比如船隻和兵械,因為有廣陵郡主府做依仗,這兩點是不用愁的,這兩樣可以通過廣陵郡主的關係,由朝廷的工坊所出,這比上一回,李勳等人租賃的船隻兵械,那是不可同日而語。

    之後是販什麽貨,如今趙彥恒身在軍中沒有這份精力,便全權交托給了李勳等四人,有過一次經驗,各地方的買賣行市,他們心裏都是有數的。

    說到最後,是最重要的,怎麽分錢?

    廣陵郡主早有言,與四家,五五分成。

    對於這樣的分配,李勳等人也沒有意見,因為上一次,他們用來打點各處官府的消耗,就不止這個數。

    所有的事情大致商量了一遍,諸位起身告辭,胡直秉刻意留在了最後,向趙忻然訕訕而笑,手上拿的是一小袋金子,道:“小兄弟,往日裏叔叔多有冒犯之處,在這裏向你陪個不是。”

    和李家那種故交不一樣,當年霍家買豬頭肉飯,胡家作為地痞流氓,每隔半個月,就要來收一次保護費,而且收的保護費不少,現在,胡直秉還得仰仗趙忻然發大財,就把那幾年從霍家收到的保護費都翻倍了退回來。

    趙忻然當然不會接過去,雙手往後擺,一邊往外走,一邊笑道:“胡叔說得哪裏話,一碼歸一碼,那幾年,霍家承蒙了胡家的照管,些許花費,也是應該的。”

    這話說得真誠,做小買賣也有做小買賣的難處,當年趙忻然就和搶生意的人打過一架。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趙忻然也不能見一個搶生意就打一次,所以那些不太體麵的事,就讓胡家出手做了。還有,霍家女孩子多,長得又不俗,拋頭露麵的,總有遇到渾人犯渾的時候。

    有一回,霍五姐就被人拽著手調戲。

    事後,那個男人就被砍了手。

    胡家雖然收了保護費,事沒有少幹,而且,胡家的手下收足了保護費,也不會來你的攤位上吃白食,已經很公道了。

    胡直秉立在雪中,看著趙忻然跨上了一匹棕紅色駿馬遠去,心裏既是感佩,也有遺憾。

    想當初,胡家對待霍家,那絕對是從凶神惡煞開始的,賺的都是辛苦錢,你不凶神惡煞的,保護費也收不上來,但是霍家的人,尤其是那對兄妹,就是有左右逢源的本事,到後來他兒子六六,一口一個哥啊姐啊的,叫得極是親近。

    胡直秉看中兄妹倆兒的一身靈秀,都動了結親的心事,如今想來,那樣的想法都是可笑了。

    撣撣身上的雪花,胡直秉也家去了。

    這廂趙忻然趕著回府,當著趙悠然,趙頤兒,趙破兒的麵兒,把組織人力物力出海這件事又說了一遍。

    廣陵郡主轉頭和趙悠然道:“以後這件事,由你盯著。”

    趙忻然再過一日,就要往軍中去了,此事具體的細務,還得趙悠然接手。

    趙悠然站起來道了一聲是。

    趙頤兒也站起來,道:“母親,女兒也想跟在姐姐後麵,學著做點兒事。”

    廣陵郡主原就是要栽培他們,聞言頷首,道:“那你就給悠然打個下手。”

    之後,幾個人都留在了廣陵郡主的思寧堂用晚膳,飯畢四人告退,江大娘從外頭走來,麵對擦肩而過的趙忻然趙悠然有那麽一分複雜之色,才進入室內,回了事。

    廣陵郡主毫無異色,當即把趙忻然趙悠然傳了回來,道:“你們本家姐夫在外等候,你們過去一見。”

    趙忻然和趙悠然都露出了不好的神色。

    霍家的人一向本分,既然把他們給了廣陵郡主做假子,若是沒要緊的事,也不會找來。

    如今大雪下了一整天,積雪有一尺厚,這樣惡劣的天氣進城,必然是有事。

    廣陵郡主把事做全了,對江氏道:“今年新得的參,拿兩支讓孩子們帶過去。”

    一想起霍恩和陳氏已經年過六旬,趙忻然和趙悠然沒有推脫廣陵郡主的這份好意。

    待到他們離開了思寧堂,江大娘是滿腹的意見噴薄而出,道:“殿下,血親何其難以割舍,您這樣讓他們頻繁與本家往來,又如何……如何養得熟。”

    廣陵郡主麵對江大娘的擔憂,一笑罷了。

    她收養的四個孩子,都是年過十歲的,她不是在養孩子,她是在培植自己的勢力。

    所以廣陵郡主要的不是孺慕之情,她要的是效忠。

    就這一點來說,趙忻然對自己的親事也不加置喙,已經達成了廣陵郡主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