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到了艾麗家之後，我那來一發的躁動火焰，卻完完全全熄滅得連餘燼都沒有了。

    陰暗至極的過道，隻有隱約的月光照亮腳下的地板。因為常年不受光照而帶上一絲黴味的過道中，雜亂擺放著不知道誰丟下的垃圾。幾隻視線無法捕捉的蒼蠅，發出了嗡嗡的響聲。破舊的鐵門，已經斑駁鏽蝕，仿佛輕輕一推便會倒塌。

    這就是艾麗的家。

    與艾麗這個人完全無法聯係起來的家。

    明明艾麗是如此的耀眼，無論是她站在我身前的時候也好，無論是她揮出拳頭的時候也好，還是她蹲在樹枝上，一臉笑意的問著我：

    【人肉沙包，老娘厲害吧？】

    這裏的每一處陰暗，每一絲腐朽味道，都與那個揮灑著汗水，好像無所畏懼的艾麗完全不同。

    徹徹底底，截然相反的不同，能夠破壞掉心中對艾麗美好幻想的不同。

    “你在外麵等一下，我拿晚飯給媽媽吃。”

    艾麗低著頭，從買來的快餐中取走了一份，然後將剩下的那幾盒飯菜，塞到了我的手中。

    “。。。。”

    我站在艾麗家的門外，手中端著發燙的快餐飯盒，無言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那咯吱咯吱作響的鐵門中。

    黑色的現實嗎？

    我才沒有閑心去討論這種東西。

    因為空口討論所謂的“現實問題”，本身就已經是“不現實的”。

    這就好像討論什麽“人生的理想”一樣，討論了又能怎麽樣呢？悲哀的過下去嗎？還是帶著失望的過下去？

    喂喂喂，朋友們。未來的人生我們還沒有經曆啊！現在就為未來悲哀和失望，不是很奇怪嗎？

    “哢噠”

    鐵門再一次發出響聲，艾麗從黑暗的家中緩緩走出，她臉上的血汙也被濕漉漉的水珠替代。應該是洗了臉吧？

    “走咯？老娘帶你去一個地方吃晚飯。”

    仿佛洗了一把臉，艾麗就將自己所有的疲憊都洗淨。她大大咧咧的勾著我的肩膀，將我拉向了老舊居民樓的高處。

    好像又恢複了往常的她，與這片黑暗格格不入的她。

    五層的居民樓，就算一步一個台階的爬，也不過是短短一瞬便足夠到達天台。

    呆在那繁星點點的夜空之下，我站在艾麗的身旁，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注視著她。

    艾麗的頭發已經放下，柔順的黑色長發輕輕披在肩膀上。她凝視著夜空，星星也仿佛點綴在她黑色的眼瞳中，散發著光芒。而她身上破損的校服，也已經換上了一件粉紅色略顯陳舊的t恤。

    一隻缺了耳朵的小熊圖案，印在胸前，比著廉價的愛心手勢。

    “人肉沙包，很漂亮吧？”

    在我盯著艾麗的時候，艾麗忽然咬了咬嘴唇，一臉笑意的轉過頭看向我。然後將我手中端著的快餐，奪去了一份。

    “漂。。亮？”

    我愣在了原地，不知道她是在指什麽。究竟是想問我，這片夜空漂亮？還是想問我。。她漂亮嗎？

    “哈哈哈~人肉沙包，你現在真的好像沙包哦！呆呆的，一動都不動的！”

    艾麗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大笑著盤腿坐在了地板上，打開了封閉了許久的餐盒。

    她仿佛絲毫不在意，她自己剛剛問出的那個問題。

    “快吃啊！大姐大都請你吃飯了，你還傻站著幹什麽？”

    拿著一次筷子，艾麗挖起盒飯中的一大團米飯，囫圇吞棗的一口吞下，然後踹了一下站著的我。

    隻是她的視線，沒有與我相匯過，就好像不停躲避著我一般。

    “哦。。哦！好！”

    慌慌張張還沒有理解現狀的我，支支吾吾的回答著，也原地坐在了溫熱的天台地板上。夏末初秋熱度的餘溫，讓入夜的地板還微微發熱著，有一點溫暖卻不怎麽舒服。

    將手中盒飯打開，一個素菜一個葷菜，還有一大份的米飯散發著熱氣，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將盒飯放在盤著的腿上，掰開了一次性筷子，卻久久沒有動手。

    並不是沒有吃過盒飯，而是現在覺得喉嚨哽著什麽，令我無心去填飽肚子。

    手好疼，腰也好疼。

    打架時留下的傷，還在刺痛著我的神經，但那不是令我無法下口的原因。

    將餐盒端起又放下，將筷子拿起又放下，我看著筷子和餐盒上的飯菜，陷入了沉默之中。

    艾麗依然大口大口的吃著，就和早上在小賣部一樣，如同餓了許久正放任著本能大吃著。

    我覺得，這樣的她反而像是個美食家。

    與那些嬌柔作態的美食達人不同，艾麗就好像是能體會到糧食的本質，能體會到農民的艱苦，完全用感激的態度去品嚐著這些飯菜的美食家。

    “咕嚕”

    用筷子夾起一團飯，我也學著艾麗，一股腦塞入了了嘴中咽下。沒有品嚐出多少味道，但是覺得很滿足。

    無言的再一次放下筷子，無言的再一次看向艾麗。

    她手上的傷痕，一道一道的刺著我的眼睛。而那些被鐵管打中留下的淤青，令人心痛。

    可能她不會知道吧？我居然會那麽擔心她。

    唉。。

    沉默著，我低下頭來繼續看著手中的餐盒發呆。裏麵的青菜微微有些卷曲，靜靜躺在瘦肉的旁邊。一粒粒飽滿的米飯簇擁成一團，染上了菜汁肉湯，變了顏色。

    沉默著。。

    沉默著。。

    在這銀月高照的夜中沉默著。

    我在想著艾麗的事，在想著身旁的她究竟有多麽堅強。

    這時候。

    我卻在這片靜謐之中，聽見了那與就餐無關的聲音。

    淡淡的啜泣聲，淡淡的哽咽聲，忽然從我的身旁傳來。就好像強忍著淚的人，在努力的讓自己不要哭出聲來。

    我緩緩的抬起頭，看向身旁的艾麗。

    不停往嘴裏扒著飯菜的艾麗，已經滿臉都是淚水。即使如此，她還是強忍著，不想讓那些淚水更多的落下。不停咬著混雜著淚水的飯菜，將嘴巴塞得鼓囊囊的。

    “艾麗。。”

    我心髒猛地一緊，顫抖的向艾麗伸出手。

    “不要碰我。”

    滿臉淚水的艾麗，用她拿著筷子的手打開了我的手。然後哽咽著抬起頭，嘴裏含著飯，含糊不清的哭著問道：

    “為什麽。。為什麽你會出來？你這樣不是讓我這個大姐大。。很沒有麵子嗎。。嗚。。”

    她眼中滾著的淚花，一顆一顆的從眼角滑落，滴落在手中的飯盒上，發出了啪嗒啪嗒，如同小雨落在雨棚上的聲音。

    愣住的我，看著不停流著淚的艾麗，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懂了她。

    一個正麵是不良，背麵卻是掙紮，完整的艾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