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之後，謝暉說了一句“我出去一下”，就三兩步跑出了門。

    陸明佑知道他要去哪兒，本來也沒有打算攔，相比他這種知情不報的逃避，陸明佑其實更願意期待等他回來的審問，那比較適合成人的解決方式，所以即便能追上，陸明佑也沒有追著跟去。

    畢竟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

    陸明佑心滿意足的看了看無名指上的戒指，又何必跟一個愛而不得的情敵計較呢。

    謝暉其實沒想好該怎麽跟周起見麵，隻是之前找了個機會跟潘禮修說想見見周起，畢竟事情已經算是塵埃落地了，有些事也得去解決。

    周起雖然是主動投誠的，但考慮到之前事情的複雜內情和幕後黑手，也懷疑過周起是假意投誠的可能性，所以潘禮修跟溫煦還是安排了個隱秘的地址，派了人24小時看守他，如今事情已經明朗化，周起也轉到了局裏，以涉嫌泄露商業機密的罪名被看押。

    謝暉看著對麵坐著的周起，想了好半天才開口：“那個跟你聯係，害了葉涵，培養林尹接近蕭颺的人，是黎友綸。”

    聽到這個名字，周起也是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說：“好。”

    “好什麽好？”謝暉很生氣，“你就沒想過你自己？你以後該怎麽辦？”

    周起環顧了下四周，高牆四立，除了頭頂的一盞燈之外，沒有絲毫光線能照亮，就如同自己的心，除了麵前的這個人，何曾有過其他念想。

    “做了事當然要負責。”周起不是個愛笑的人，然而此刻他卻像是如釋重負一般，抬起自己雙手，晃了晃手上的手銬，微微笑著說，“你不用擔心。”

    “我……”謝暉一時語塞，想說幾句譴責的話，又想起這個人是為了自己才做的這些事，心裏更是堵得慌，“你明知道就算成功了，我也不可能……”

    “謝暉。”周起打斷了謝暉的話，“謝謝你來告訴我這些事。”

    謝暉明白，周起其實是個心比天高的人，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絕對不止於走到這一步，他也想過要為周起跟蕭颺求個人情，然而想到醫院裏躺著的葉涵和林尹，謝暉開不了這個口。正如同周起說的一樣，自己做的事情，就得自己負責。

    “其實你不用愧疚，”周起看著謝暉說，“不過是我心有不甘，看著你幸福，我很嫉妒他。我知道你不可能因為這樣就選擇我，所以我無法待在你身邊每天看著你跟他的恩愛甜蜜，這就是我當初選擇離開的原因，黎友綸需要一個棋子，而我需要一個支撐自己堅持下去的目標，我答應了黎友綸的提議，各取所需而已。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是大度的人，再給我一次能破壞你們感情的機會，我也一樣不會放過。”

    謝暉的心情很複雜，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周起的這番話，聽得他心裏很不舒服，然而他也覺得周起這話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為的就是不想看自己愧疚，這麽一想，心裏就更不舒服了。

    周起看著謝暉沉思的樣子，也沉默著沒有開口，趁著謝暉走神的時間裏，貪戀的看著他的臉，將眉目都看進心上烙成印，畢竟這輩子能這麽近這麽安靜的單獨跟謝暉相處，恐怕也就隻有這麽一刻的機會了，從此後他的生活不再跟我有關。

    執著了這麽多年卻不可能得到的人，周起也分不清究竟對謝暉更多的是愛還是已經成魔的執著，隻知道這個人還是一如初見時的美好，無論何時何地，都能讓他心動。

    一如以往，亦如此刻。

    以後你一定要更加幸福，那樣我才能痛到刻骨銘心，永不忘你。

    謝暉從警局側門離開的時候，還是有些魂不守舍。

    沉默的最後，周起閉上了眼睛，不再看自己，也拒絕跟自己交談，直到探視的時間結束，周起直接起身離開了，沒有再看自己一眼。

    謝暉莫名其妙的篤定，那是周起為自己選擇好的離別方式。

    謝暉忍不住想起林尹的事情，究竟是周起按照葉涵複製了一個林尹，還是林尹複製了一個自己，如果沒有周起做的這些事，那麽葉涵會是什麽樣？林尹又是什麽樣？

    然而這件事情沒有邏輯和合理性可言，究竟誰是因誰是果連林尹自己都弄不清楚，所以謝暉也說不好周起究竟是做對了還是錯了。

    如今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一切都將回歸原位，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想就能有圓滿結果的。

    謝暉搖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點，暈眩後抬眸，在看見陸明佑的一瞬間還覺得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綿綿細雨中，陸明佑撐著傘在一步步靠近。

    “冷嗎？”陸明佑握了下謝暉的手，把他圈進懷裏，“回家吧。”

    謝暉看著陸明佑有片刻的失神，沒有問他怎麽回來，也沒問他怎麽知道自己在這裏。

    這個人為自己撐起傘擋風遮雨，更帶給他溫暖。

    這個人對自己的了解，遠超過了自己對自己的認知。

    謝暉看了看陸明佑為了給自己撐傘而被淋濕的肩膀，笑著主動靠近陸明佑的懷裏，縮小傘下的距離，方寸裏放下兩顆心足夠了。

    “好，回家。”

    雖然葉涵還留在重症監護室裏觀察，但劉廷霽已經確認他的情況在慢慢好轉，當然這個好轉是相對於生命垂危而言，因為受到了藥物的嚴重影響，若想要恢複到健步如飛的正常人水平，怕是這一生都不可能了。

    然而蕭颺並沒有打算在這個時候將這件事情告訴給葉涵知道。

    不管怎麽說，葉涵除了欺瞞自己之外，並沒有做過其他壞事，何況對於葉涵來說，先是被人代替，而後是昏迷六年，在然後是被藥物折磨。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葉涵更多的都是一個受害者，此時此刻蕭颺沒有想過指責或者怪罪，他依舊會按照自己之前對他的承諾一樣，好好照顧他，作為對他的一點補償。

    此刻已經恢複意識的葉涵也已經知道自己是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回來，沒有力氣說話，躺在床上睜著眼睛，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蕭颺走進來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看著葉涵問道：“好點了嗎？”

    葉涵閉上了眼睛，輕輕搖了搖頭，這已經是他目前身體能活動的最大幅度了。

    “後悔嗎？”蕭颺沒打算計較太多，但也沒打算繼續跟他裝下去了，尤其是隔壁還躺著情況不明朗的林尹的情況下，從來他的溫柔就隻給一個人。

    講不出來話的葉涵看著蕭颺，眼睛裏有憤恨有悲傷有無奈有渴望，這些都是躺在病床上無能為力的他此刻心裏最多的情緒。

    恨的是命運不公，自己無緣無故被人搶了人生，受了這麽多苦。

    悲的是自己一步踏錯，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還造成如今的困境。

    葉涵將目光轉向蕭颺，發現他也正在看著自己，曾經朝夕相對的一張臉，隻是現在眼眸中沒有了之前那份愛意和關懷，現在看自己的眼光就僅僅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不由自主就想起這段時間裏蕭颺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體貼關心，葉涵突然發現自己很眷戀那份深厚濃烈的愛，可能是因為從小失去父母的關係，也可能是因為這麽多年頭一次有人對自己這麽關心的關係，隻是等他明白自己這份眷戀是愛之後，才發現這個人的所有喜樂都不屬於自己，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占據了另一個人的身份而已。

    多麽荒謬，如果那時候沒有出意外，如果沒有被人搶了身體，那份愛本來應該是自己得到的才對啊！

    “他回來了……是嗎？”葉涵想起戴振浩曾經跟自己說過，蕭颺等的那個人已經回來了，明明已經從蕭颺看自己的眼神裏知道了答案，可他還是想再次確認。

    蕭颺也沒有想要隱瞞的意思，點了點頭。

    得到答案的葉涵閉上了眼睛，他受不了蕭颺用冷漠的眼神看著自己，一個人如果習慣了溫暖就害怕重回冰冷。

    “那你來找我，是想說什麽。”葉涵這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心裏還存著一絲不該有的期盼，期盼著從蕭颺口中聽到自己想聽到的話。

    然而蕭颺沒有立刻開口，隻是靜靜看著閉上眼睛的葉涵，最後一次從他身上懷念六年前的曾經，曾經熟悉的身影不再是親昵的靈魂，蕭颺來，為的是做個告別。

    “謝謝你。”蕭颺沉默後開口，用非常誠懇的語氣跟葉涵道謝。

    謝謝六年前讓葉涵的身體讓林尹的靈魂有處可居，才讓自己跟能跟他相遇。

    被謝得莫名其妙的葉涵睜開眼看著蕭颺，覺得他這句謝謝有些可笑。

    “沒什麽好謝的，又不是我自願的。”事到如今，葉涵也懶得再偽裝，“如果我有決定權，怎麽可能把身體拱手讓給別人用？”

    蕭颺覺得有些恍惚，分明還是這個人，但感覺完全不一樣了，眉眼還是那樣好看，可眼裏的感情完全不同了，蕭颺發現此刻的自己對眼前的這個人沒有絲毫留戀了，縱然葉涵出落得比林尹好看，可他現在看著葉涵，腦子裏卻全是林尹，圈住他的不是這幅皮相，而是那個靈魂。

    蕭颺心裏忽然就急躁了起來，不為別的，隻為了那個躺在隔壁還未可得見的人，隻要明天的手術平安順利，以後一切都不再是阻礙。（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