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丘北門。

    城樓之上，肅殺之氣迎麵撲來，大司馬唐鞅與大夫蕭一民的首級正孤零零掛在長杆上，一隊凶悍甲兵在長杆下來回巡視，宋君有令，膽敢為叛賊收拾者，立即誅殺。

    大司馬門客昨日已被斬殺殆盡，商丘民眾對唐鞅恨之入骨，更沒人來收屍，巴不得他暴屍野外。

    兩隻烏鴉從城郊飛來，停落城樓上，一隻烏鴉在津津有味啄食著唐鞅的眼珠子，另一隻探頭探腦伸進蕭一民頭顱中，大快朵頤。

    烏鴉不時低頭藐視過往行人，雙眼血紅，人走近也不害怕。

    如此恐怖的場景或許隻有地獄才能見到。

    惠施先生從馬車裏探出頭來，彈去緋幘上的塵埃，雲淡風輕從烏鴉身下走過。

    他感覺唇間一陣微鹹，是烏鴉拉屎了，聖人帶著一坨新鮮熱乎的烏鴉屎眺望遠方。

    惠施保養的很好，麵色紅潤，身材微胖，可見他這段時間沒受什麽苦。

    讓惠施痛下決心離開商丘的原因不是唐鞅對商旅的搶劫也不是戴偃對唐鞅的屠殺，而是他遠在楚國上蔡的摯友，莊周。

    莊周。

    那個寫下北冥有魚有魚有海棠的家夥，惠施已經整整十年沒見到他了，聽說最近他在楚國混的風生水起，以至於楚王派使者到草棚子裏請他做楚國宰相，不過莊周果斷拒絕了，然後給使者講了個烏龜在爛泥巴裏悠然自得的故事。

    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翻滾吧騷年，我要在爛泥巴裏遊泳）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幾千裏也。

    鯤到底有多大，惠施不知道也不關心。

    莊周那混蛋在楚國發跡了，而且還娶了個嬌豔欲滴的小媳婦，叫什麽海棠。

    大魚海棠。

    聽這名字，該是貌若天仙吧。

    北門聚集起黑壓壓的人群，各人都想盡早出城，逃離商丘，逃離這座人間地獄。

    惠施冷眼旁觀，聖賢無暇顧及凡夫俗子的命運，在聖人眼中，這些草民和路邊的野草沒什麽區別。讓他們自生自滅或許才好。惠施學的是縱橫之術，與莊周關心泥巴啊海棠啊大魚啊蝴蝶啊不一樣，惠施關注的是天下大勢，不是一兩個百姓的死活。

    人群擋在城門前麵，惠施吩咐趕車馬夫不要減速，徑直出城。

    惠施先生，城門有人呢。”馬夫忐忑不安道。

    ”不妨，壓過去！商丘混亂不堪，再死一兩個草民也沒什麽，等到了趙國，老夫給你三千刀幣！”

    三千刀幣在宋國能買下一座大宅子，蓄養幾個奴隸，優哉遊哉快活半輩子。

    先生此話當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馬夫聽了這話，雙眼充血，回歸獸性，毅然揮舞馬鞭。

    駕！”

    惠施眯縫著眼睛望著外麵的世界，憧憬著進入趙國邯鄲，被趙王重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忽然，馬車停了，十幾隻長戟抵在車夫脖頸間。

    城門馳馬，不要命了！”

    車夫被嚇得臉色蒼白，說不出話來，惠施連忙拉著他退回來。

    被擋住的還有皮草商人，鹽商，以及數以千計的黔首。

    幾位軍爺，我們不曉得什麽大司馬，更沒和他做過生意，咱們是生意人，放我們出城！”

    灰頭土臉的百姓跟著起哄：

    齊人打來了，快逃命吧，開城門啊！”

    商丘城頭的宋國守軍怒氣衝天，甲兵多是唐鞅舊部，唐鞅突然被誅，這些人失去了靠山，如喪考妣。

    昨晚他們站在城樓上目睹門客被斬盡殺絕，又驚又恐，麵對洶湧而來的要出城的人，便把火氣灑在這些人身上。

    君上有令，即日起禁止任何人出城！！”

    衝在最前麵的黔首不在意警告，朝城門甬道跑去，嗖嗖兩支利箭將兩人當場射死，剩下的人，連同幾個商旅，一哄而散。

    惠施目睹剛才發生的這幕，在心底把唐鞅戴偃兩人罵上千萬遍。

    惠施先生，小人的刀幣······”

    車夫站在惠施麵前，伸手雙手，滿臉諂笑。

    惠施冷冷道，“這就給你，“說罷，猛從腰中拔出寶劍，一劍刺向車夫小腹，車夫悶哼一聲，充滿驚恐的望著惠施，頹然倒地。

    不知好歹的東西！”

    惠施將劍插回劍鞘，臉色不變，這時，一位虎背熊腰的將官出現在他麵前。

    你是惠施？”

    正是，不知將軍······”

    年輕將軍上下打量一番，又看看地上的屍體，大手一揮：

    請先生到宮中一敘！”

    惠施還要說話，兩名甲兵不由分說將他拖向沙丘宮。

    沙丘宮。

    齊孟微微頷首。

    寡人聽說宋國有兩位大賢，一個是莊周，一位就是惠施先生，莊周欠下一屁股債，跑到楚國和大魚海棠鬼混去了，所以寡人把你請來了，“

    惠施匍匐在地，不敢抬頭。

    先生請抬頭說話。“

    惠施小腿打顫，緩緩抬起頭。

    先君昏庸，不能重用先生，以致先生大才無從施展，寡人深感愧疚。“

    齊孟抬頭望向惠施：“黔夫率大軍南下，宋國危在旦夕，太傅申不益向寡人推薦你，先生何以教我！”

    ”王上過獎，老朽愚昧，哪裏懂得領兵打仗的事？“

    宋國有難，莫非先生要袖手旁觀？”

    惠施不是傻子，這是個坑，可是他不得不去跳。

    王上要惠施如何救宋？”

    出使楚國，與楚王結盟，出兵救宋，“

    啊。”

    惠施失聲驚叫起來，他早料到自己凶多吉少，沒想到齊孟竟然如此殘忍。

    先生切勿推辭！”

    王上想要殺在下，直接賜死便是，何必如此！君上不知麽？在下曾幫助齊國趙國攻打楚國，楚王早欲除掉在下！”惠施臉色慘白。

    哈哈哈哈，先生放心，寡人不會殺你，楚王更不會殺你！”

    衛士抬上沉甸甸的楠木寶箱，齊孟指著箱子道。

    這十箱珍寶，是給楚王的見麵禮，寡人的心腹，中郎令趙定國與先生同行，攜珠寶前往郢城。為國立功，不可遲疑！即刻出發！”

    諾！”

    趙定國抱拳答道。

    惠施吞吞吐吐道：“在下才疏學淺，恐怕難當重任，請王上另擇高明！”

    荊叔段與趙定國在旁邊為惠施捏把汗，卻見齊孟和顏悅色道：

    事成之後，寡人重重有賞！”

    惠施仍舊遲疑不決，齊孟眉頭微皺，哈哈笑道：“先生想要什麽？美色？錢財？還是權勢？”

    齊孟態度越是謙和，惠施越是滿不在乎，站在原地也不說話，分明是把齊孟當成了心胸寬廣的賢君。

    宋國危難，齊孟的許諾隻會變成空頭支票，用這些空頭支票來忽悠下普通人還可以，惠施不傻，當然不會買賬。再者說，一旦上了齊孟這條賊船，能不能活命尚有疑問，更別說以後再投奔其他國家，享受榮華富貴。

    先生是宋人？”齊孟臉上帶著職業微笑。

    在下確實是宋人，王上可曾聽說，士為知己者死，士者，為天下謀福利也！”

    齊孟努力克製住自己情緒、

    這麽說，先生誌懷天下？”

    穿越之前，齊孟對惠施此人便印象不佳，曆史記載惠施嫉妒賢能，多次為難他的好朋友莊周，有一次還差點殺了莊子。

    想到這裏，齊孟暗下殺心，既然此人又不能為宋國所用，不如殺了吧。

    寡人忽然想起，今日還未殺人，好，就拿你開刀了！”

    來人，將此人拖出去斬首！”

    我王饒命！我王饒命！臣立即出發，隨中郎令去楚國，求取救兵！”

    惠施發出殺豬嚎叫聲，旁邊申不益也站出來求情。

    君上，惠施殺不得啊，此人有通天徹地之才！不能殺啊！”

    齊孟冷笑，“寡人知道他有大才，可惜他心中沒有宋國，所以必須死！衛士安在！”

    片刻光景，惠施首級就被送到麵前。

    惠施到死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齊孟環顧四周，忽然發現大殿之上氣氛有些不對，便語重心長道：“這位惠施先生，一旦逃出宋國，便會組織四國聯盟，滅我宋國！”

    穿越者的優勢之一便是能站在上帝視角上看問題。

    四國聯盟？”申不益疑惑不解。

    就是齊國，趙國，魏國，楚國，好了，今日寡人終於殺人了！“

    來人，將惠施先生首級用木匣裝好！趙定國！將首級帶上，獻給楚王，以示寡人結盟誠意！”

    諾！“

    立即動身！”

    諾！”

    趙定國退下，齊孟正要宣布散會，有斥候來報。

    田因齊指責宋國違背周禮，要將我王獻給周王，秋季祭祀。”

    秋季祭祀？”齊孟雖然是什麽鬼，不過直覺告訴他不是什麽好事。

    太傅何為秋季祭祀？”

    申不益耐心解釋說：

    齊王派遣大將黔夫維護周禮，要把君上剁成肉醬，取其精華，調以豆豉，豆麥，魚子，蟹黃，芍藥，假以時日，製成美味，獻給周王，《周書》雲，伊尹受命於湯，賜典鸅之醬·······”

    齊孟果斷打斷太傅引經據典。

    周天子口味真重啊，”

    想到自己即將變成一瓶辣子雞或者老幹媽，與王夫人繾綣纏綿蕩然無存，脊背發冷，手指輕微顫抖。

    我王無恙？”

    沒什麽，是帕金森綜合征的早期反應，藥不能停。”

    齊孟也不知為什麽嘴裏就冒出這些詞兒。

    兩位大臣沉默片刻，沒有繼續問什麽是帕金森綜合征，那樣會在國君麵前顯得很無知。

    調集援軍是不現實的，糧草後勤交通都是大問題，即便援軍能順利抵達商丘，恐怕隻會被黔夫圍點打援，得不償失。

    既然沒有外援，就應該在商丘城中想辦法。

    沙丘宮衛士稟報。

    王上，各國商旅嚷著要出城，守城甲兵快彈壓不住了！”

    齊孟沉吟片刻，轉身問道。

    商丘城內有多少商旅？”

    行商有一千多人，加上腳夫夥計，約五千多人，”

    好！隨寡人去北門！”

    多多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