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很快就白了地麵。

    血已經凝固。

    皇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傾天下的太宰大人卓立寒風，兩眼褶褶生輝，人近六十，不顯老邁，身上反而有種難言的英氣。

    老驥伏櫪，誌在千裏！

    夏桀盯著獨孤客這位名聲鵲起的輪回教妖魔鬼怪看了半天，心裏嘀咕，“若是早個三十年，遇到輪回教妖人，哪會和他好聲說話，必定拔劍斬了。”

    十七歲那年，一言不合，拔劍和高麗劍聖李淳風決鬥。

    十八歲那年，徒手擊退現在號稱西域四聖之一的貪道人。

    十九歲一人一劍倒騎盲馬入皇城，出相入士，一時萬口相傳……往事曆曆在目，而今自己已是兩鬢斑白，發染霜塵，熱血不再。

    夏桀看著魂不守舍的小兒子夏無病，眼裏閃過絲不易查覺的失望之色，輕聲歎道：交友應是獨孤客，生子當如秋鳳鳴。

    這是近年來大都最為津津樂道的一句話，下至尋常百姓販夫走卒，上至文武群臣，柱國功勳，談及大都年輕一代，總離不開此二人。

    夏無病見老父如此垂首歎息，被嚇的蒼白的臉蛋立即漲紅起來，無顏麵對老父，但當時地麵之硬又不能打個洞鑽下去，怨毒的朝對麵刮了一眼，暫時忍了這口氣。

    辛虧他站的位置恰好被夏桀擋住，這如狼似虎的吃人眼神才沒被獨孤客看見。

    饒是如此，一閃而過的殺機已經引起獨孤客警覺，如果是他一人到夏府，眼前夏家父子四人個幾百食客府丁自然攔他不住。

    想走就走。

    可現在有石堅白這個拖油瓶跟著，情況大大的不妙。

    武林中人相見，比武切磋也好，尋仇報複也罷，一但提起對方成名武功，一戰不可避免。

    此情此景，夏桀含沙射影的提起“鬼影追魂刀？”，豈非就是一個挑釁的信號？

    剛和他交手寥寥數回合，獨孤客已出力七成，卻沒摸清夏桀深淺……敵眾我寡，不能被人牽著鼻子走……

    才想到這裏，又聽夏桀問道：鬼影追魂刀，如蛆附骨，如影隨行，刀出鞘，人斷魂，你出道三年來，從未出過一刀？

    獨孤客老實回答：一次都沒有。

    獨孤客一身黑袍隨風而舞，雖深處重圍，卻鎮定自若，不慌不忙，這使得長相普通的他稍微入了皇朝第一權臣的法眼。

    夏桀府上不缺武功高強的“朝廷走狗”，想留下石堅白二人雖不容易，但也不是束手無策。

    難的是火靈芝牽扯頗深，成全輪回教則得罪七煞神君，寧惹閻羅召，莫惹唐門郎，七煞神君那死瘸子癲狂霸道，江湖上行走，誰能不敬他三分？

    可讓七煞神君滿意，隻怕安穩日子過不了幾日，閻羅召得出現夏府裏了。

    十殿閻王，個個心狠手辣，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都不能得罪！

    夏桀邊想著這些問題，卻不動聲色的道：近六十年江湖，入世刀客，第一甲當屬悍刀郭二爺，技意通鬼神之境，年輕一代諸如鐵扇公子，金城雙刀之流則差了好幾重山，獨孤公子以刀入世，卻一刀不出，是遇到的刀客不值得你動刀？

    聞言，夏無殤三兄弟，石堅白，包括周圍的食客都把目光轉向了這位臉色始終沒一點變化的年輕人。

    行走江湖的人千千萬，以刀客和劍客居多，除了當年的劍道天才劍癡向佐敢削截柳木當劍，挑戰天下劍客之外，百年江湖誰敢這麽囂張？

    這一刻呼吸靜止，人人張望！

    偌大院落隻聽見“沙沙”的落雪聲。

    這局麵對獨孤客非常的不利，如回答“是”，這話傳到江湖裏，那還不捅了馬蜂窩，那幫整天拿著刀沒事幹的楞頭青年還不瘋了？

    若是回答“不是”……

    憑石堅白對這位八哥的了解，“不是”這兩個字會從他嘴裏說出來那才叫一個怪事。

    三歲那年，老瘋子將劍勢融入書法讓他臨摹，過了三日，獨孤客一字不落，老瘋子齜著大黃牙問，“無咎，你怎麽不寫？”

    獨孤客道：我要練刀。

    老瘋子笑道：帶刀行走江湖的兒郎千千萬，可練出名堂的有幾個？練劍就不同，呂純陽劍劈華山，白日飛升，劍帝十三天問劍懸澗斬飛蛟，向佐削截木頭都能打得全天下的武林高手屁滾尿流……就拿連現在用刀最好的“郭二爺”也差楊崢好幾籌……

    等他講到口水幹，獨孤客倔強重複第二次，“我要練刀。”

    老瘋子奇道：為什麽要練刀？

    獨孤客道：我會練到最好！

    老瘋子道：刀客千千萬萬，你還沒開始練，怎麽知道自己是最好的？

    獨孤客道：還沒開始，我就知道我是第一。

    還沒開始就知道自己是天下第一，這種傲氣天下少有。

    此時雖受千百道目光淩遲，又豈能說出違心假話。

    練刀練劍，練的就是一個心字，劍心通透，方能激發宛如百丈激流飛瀑般的雄渾劍意。

    練拳練掌亦是如此！

    獨孤客不回避這些殺人誅心的目光，依舊平平淡淡的吐出一個字。

    “是！”

    這隻比落雪稍微大點的聲音，說得幹脆，斬釘截鐵。

    一石激起千層浪。

    一時間人聲嘩然。

    人群中有不少帶刀“朝廷走狗”，壓根底就沒和獨孤客交手的他們大抵上也覺得手中的刀收到了恥辱，腮幫子都氣青了，老子連刀幾十年，砍人腦袋當夜壺如探囊取物，難道還比不上你一個二十多歲的娃娃？

    天啊，難道他瘋了嗎，連這種死後遭人戳脊梁骨的大話都敢說，麵對這種狂徒，很多看不順眼的食客都把刀把了出來，一個二個叫囂要領教輪回教“鬼影追魂刀”是怎麽“追魂奪命”的？

    太宰大人隻是眯著眼睛。

    夏無病肚子都笑疼了。

    “逞一時隻能，看你怎麽收場？”

    一直跟著夏無殤那兩個中年人嘴角掛著譏誚，往地上大大吐了攤口水。

    作為高麗劍聖李淳風的傳人，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死心劍客”，在用劍的行家裏，也是算得上是能叫出名號的，武林中許多用刀高手，諸如至尊金城雙刀客，落霞山莊鐵扇公子，連他們也不敢招惹，這個連刀都沒一把在手的年輕人竟敢說這樣的大話。

    人人義憤填膺，石堅白往暗呼糟糕，側頭一看，隻見這位如今像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八哥卻平靜無比，他心裏大吃一驚。

    “鬼影追魂刀馬上就要出世了。”

    到底怎樣的刀法才稱得上，“如蛆附骨，如影隨形”八個字？

    這時候，夏桀冷笑道：好個狂徒，老夫就試試你的刀有多厲害，贏了火靈芝你帶走，輸了把命留下。

    獨孤客淡淡的看向夏無病手中那沾了血的暖玉盒子，眼裏發出灼熱的光芒，平靜道：輸了我把命留下。

    “咻”

    夏桀伸手，但見一把黑刀從人群飛出，往周身旋轉幾圈，穩穩飛至獨孤客身前，半空懸浮，靜如止水，這位一直平靜的年輕閻王驚訝道：以意禦劍

    顯然是沒想到這位整天擔憂國家大事的太宰有如此高明的劍道造詣，劍道一途，內功九重方能劍心通明，劍我相通，此乃劍道第一境界，稱之“心劍”，第二境界則要用丹火淬煉寶劍，使其通靈，真氣驅使，百步殺人，稱之“氣劍”，第三境界則是返璞歸真之境，“以意禦劍，萬物皆鋒”，稱之“意劍”，第四巔峰境界一劍在手，鬼神莫留，稱之“神劍”，追述劍道曆史，雖高手不計其數，但公認到這一境界的隻有劍帝十三和向佐而已。

    劍道四個境界，每道坎都如一道天塹，到第二境界已是不多，要到第三境界，先不說返璞歸真，融入自然這些文縐縐的大道理，問題是武學修為要達“三花聚頂，煉神返虛”之後才有資格踏入這個門檻。

    細數現在的武林高手，明麵上練到這一境界的也隻有神兵譜上前十那幾個凶人。

    夏桀能不動聲色的驅使他人兵刃飛出，自然是超出了“氣劍”範疇，問鼎巔峰“意劍”，獨孤客拱手道：佩服，佩服！

    夏桀省略了客套，“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