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半步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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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林從鎮上回來,黑著個臉。 小說
王小雪正對著銅鏡畫眉毛,漫不經心地問了句,“怎麽了這是?”
江林使著狠勁拍了拍桌子,又疼得甩了甩手。王小雪忍不住嗤笑出聲。
江林瞪著眼罵了句。
王小雪轉過身子,對著江林道:“行了,你有氣也別往我身上撒。不是去鎮上拿錢了麽,怎麽還臭著一張臉?”
一說這個江林更是來氣,恨恨地咬牙道:“讓那個小兔崽子給截了!”
王小雪一聽,眼睛都瞪圓了,“怎麽回事?!什麽叫讓他給截了?”
江林沒好氣地說:“我今天到了尚味食肆,左等右等都不見人,喝了一肚子涼水,問了食肆的跑堂才知道那個馮遠早就走了。”
“走了?那、那十兩銀子呢?難不成讓他給昧下了?”王小雪尖聲道。
江林被她喊得頭疼,一拍桌子,喝道:“無知!馮遠要想昧下銀子何必等到今天?聽說他是見了個麵目白淨的讀書人,這才走的。”
“麵目白淨的讀書人?”王小雪柳眉微蹙,思索片刻,突然想到一個人,“難道是……江逸?”
“除了那個小兔崽子還能有誰?跑堂的小二說他聽得分明,馮遠喊那個人‘小逸’。”
王小雪一拍大腿,“那肯定就是了!你有沒有問問那個小二,馮遠可是交給他什麽東西沒有?”
江林黑著臉點點頭,“說是給了一封信,還有一個荷包。”
“那肯定就是銀子呀!十兩銀子!”王小雪心疼得直罵江逸,仿佛人家搶了她的錢似的。
江林沒好氣地斜了她一眼,陰沉著臉說:“如今那小子肯定知道了先前咱們瞞著他的事,也不知道他會出什麽招,咱們得提前想個應對的法子。”
王小雪聞言,麵色嚴肅地點點頭。
兩個人湊到一起,好好地算計了一番。
再說江逸這邊,他並沒有想到江林早有防備,正打算約江春材一起去江林家一趟。
原本照著江春材的意思,既然有地契,就幹脆找族裏作主,把地契往江林跟前一拍,看他還不老老實實地還地還錢。
江逸想得有點多,一來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拿出地契,就算要拿也要找個靠譜點的中間人,以防江林狗急跳牆。
二來這件事除非有十足把握,否則江逸不想通過族裏,經過上次的事他就知道了,族裏的處事原則是“關係第一、道理第二”,要論關係,江林勢必會甩出他們八條街去。
因此,江逸和江春材最終決定,先去會會江林再說。
江逸想到了江林會很難纏,卻還是低估了他的嘴皮子。
那天,他和江春材合計了一番,把江林所有可能的反應都猜測了一遍,並商議了應對策略。
沒想到,江林聽完了他們的話後,不慍不怒,甚至連表情都沒變。
他隻是不鹹不淡地說道:“那地本來就是你家的,以前你爹常年不在家便托我種著,如今你回來了,理應還你。隻是,你一直住在京城,除了讀書就是和朋友遊玩,並不了解農人的辛苦。現在地裏正是苗壯的時候,從春到秋的勞苦不說,若硬是讓我折上那些種子糞肥的錢,還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
這話說得誠懇,江春材雖然心裏罵他狡猾,嘴上也不好直接說什麽。
江逸想了想,帶著笑說:“小叔,如果你是心疼那些本錢,做侄子的也必不會讓你損失什麽。你看這樣可好,從翻地下種到鋤草施肥,你統共花了多少錢,我一並算給你。”
江林瞟了他一眼,露出一個輕蔑的笑,“你以為我缺的是你那點錢?我守的是農家人的本份,既然撒下了種就沒有不顧下來的道理。如果我為了那幾個錢就扔了那些莊稼,別說族裏那些長輩們不會放過我,就連我自己都沒臉在村裏抬頭走路!”
江逸看著他大義凜然的樣子,在心裏暗自發笑——這人還真是善於胡攪蠻纏,明明是占著人家的地不還,現在卻被他說的像是自己非逼著他毀了莊稼,還真是……嗬嗬。
反正江逸閑來無事,也樂意跟他周旋兩句,“我就算拿錢買了你的莊稼,也不會毀了。隻不過是換個人種而已,莊稼自然還是莊稼。小叔你還擔心什麽?”
江林抄著手,一臉平靜地說:“你不用多說了。我已經說過,既然下了種,就得種到底,給多少錢都不成。”
江春材被他噎得噌噌冒火,眼看就要發飆,卻被江逸按住。
“既然如此,那我們改天再來。”江逸臉上笑意不減。
江林連句客套話都沒說。
江春材被江逸拉著出了江林的院子,終於不再忍耐,一把甩開江逸的手,氣道:“小逸,你剛才攔著我做什麽?你看他那個無理狡三分的樣子,我看著就來氣!”
江逸笑道:“大伯,你也看出來了,咱們根本就說不過他,即使再說下去也是現在這個結果。再說,咱們來時不就說好了,這次隻為試探,原本也沒想著現在就能把地要回來。你怎麽還生真氣了?”
江春材麵色赧然,“我這不被那白眼狼給氣得麽……都糊塗了!小逸,是大伯沒用,讓你受這些委屈……我也就納悶了,怎麽每次在江林這裏我都討不到便宜?”
江逸笑言:“大伯是實在人。”
“唉,說不說的吧!用你大娘的話說,我是實在傻了!”江春材回身,指著江林家一溜五間青磚房,憤憤地說,“看到沒?這是咱村第二家,青磚建的!靠的就是你們家那十畝地。”
十畝地,在這個全村田地不足百畝的地方,確實是筆相當可觀的財富。
“小逸,你不知道,當初你爹這十畝地原本是想留給我種的,那時候我那兩個福薄的閨女剛沒了,正是家裏最難的時候。可是,我卻生生地讓他搶了過去。現在想想,若是當年我堅持一下,何苦現在為難你?”江春材提到從前那些齟齲,又恨又悔。
“大伯,沒必要為著以前的事難受。你放心,這地既然是我家的,就早晚會回到我手裏。”
江林,原本想著你是長輩,想留幾分臉麵。既然如此,也就怪不得我了。江逸瞅了眼身後的青磚房,露出一個誌在必得的笑。
另一邊,王小雪從窗戶口看著他們出了門,便掀開簾子進了堂屋。她臉上難得帶上了幾分擔憂的神色,“這地的事,終究是讓他們提起來了。”
江林看了看她,軟下語氣安慰:“怕什麽?我這不是把他們擋回去了?”
王小雪撇了撇嘴,“種了這麽多年,誰舍得給他?可是,終究是沒地契,我這心裏不踏實啊!”
江林冷哼一聲,陰測測地說:“小兔崽子既然這麽閑,咱們就給他找點事做。我看他還有沒有心思來琢磨著要地!”
王小雪扭著腰坐到他腿上,嬌著聲音說:“怎麽,又要用到江二?”
“現成的,不用白不用。”江林臉上帶著陰測測的笑,手卻不老實地在王小雪身上動來動去,“對了,你那邊的事辦得怎麽樣了?”
王小雪一邊若有若無地扭著身子,一邊回道:“一點兒進展也沒有,你也知道,她們防著我,專門給我安排些剪鞋麵、納鞋底子的活,我就算想偷描個花樣子都沒機會。不過……”王小雪眼珠一轉,臉上帶上了點喜氣,“我倒是發現了另一件事,如果真像我想的那樣,可比花樣子有用多了!”
“哦?”江林麵上一喜,“什麽事?”
王小雪嫵媚地眨眨眼,掐著嗓子在江林耳邊說:“先讓我賣個關子唄……事成之後我一準兒告訴你。”
江林最喜歡她這種冒壞水的樣子,當即把人一抱,臉上也帶了些下、流顏色,“小雪,再給我生個兒子吧,自從小聰沒了,咱們也十來年沒孩子了……”
提到死去的兒子,王小雪臉上難得浮現出一絲悲痛的神色。然而,就這麽一抹真性情,又很快被歡愉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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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逸回到家,把雲舒和大山叫到屋裏,說了說江林的反應,之後兄弟三個籌謀一番,安排了下一步的計劃。
還有一件事一直擱在江逸心裏,不上不下,想逃避不行,可是又實在不知如何應對。
那就是這具身體的爹——江池宴。
江逸實在沒想到,從來沒有開口叫過“爸爸”的他,這輩子還能有個爹。
說實話,有點兒別扭,也有些……好奇。
江池宴的近況,江春材並不比他知道得多。而馮遠又說得不明不白,他也不好刨根問底。
因為先前江林的阻撓,以及江逸先入為主的印象,他一直以為這具身體和他一樣無父無母。
如今看來,他爹江池宴還活著,甚至還是洪武年間的狀元。如今人在滄州,不知道是在做官還是幹什麽,每月會讓馮遠給家裏捎十兩銀子。
隨著銀子包在一起的,還有一封書信。
信封上用剛健的筆跡寫著:吾兒逸親啟。
江逸隻猶豫了五秒鍾就心安理得地拆開了信封。
信件的內容很簡單,隻說了說他自己的近況,多是些生活瑣事以及身體狀況,甚至哪天多吃了一碗飯,就像有人問過他似的。
之後他又囑咐江逸好好和蘇家人相處,同時叮囑他注意身體,多去村子附近的山上遊玩,不要總一味看書。
他說,天下的書有那麽多,終其一生也不可能讀完,年少時光卻須臾即逝,應該好好享受。字裏行間絲毫沒有父親教訓兒子的口吻,反而像是和一位好友在互訴衷腸。
這觀點在江逸看來十分有趣。
江逸不知不覺就把信看了三遍,竟有些嫉妒原主,同時更加好奇這個江狀元倒底是怎樣一個人。
江逸抓著腦袋衡量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回信。
既然江池宴的來信是這種口吻,江逸想當然地認為這應該就是父子兩個之間的常態。
於是他也放鬆了心態,閑話家常似的在信裏寫了些家裏近來的情況,當然是報喜不報憂。同時又撿著說了些趣事,並囑咐江池宴注意身體。
寫到最後,江逸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希望父子早日重逢。
幾天後,隨著這封信一同捎到滄州的還有江逸親手鹵的肉幹。都是他特意挑得最好的腱子肉,又香又有嚼勁,倒把馮遠羨慕得不行。
無論是回信還是鹵肉,江逸都是出於本心,並沒有考慮太多。他卻不知道,這番舉動會讓千裏之外的人如何震驚。
當然,這是後話。
如今,眼下的棋江逸剛剛走了半步,另外的半步自然要看江林的反應。
如果江林識相,江逸不介意放他一馬;如果他一意孤行,那麽一分錢的便宜他也休想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