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霜天曉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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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釀自莊上回汴京,已兩月有餘。
今年的夏日尤其熱,隻是這天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已見出秋氣。夜裏蟬鳴漸稀,窗欞上的露珠亦凝成霜花。
前幾日,謝府又往莊子上送了秋被秋衣,連同著暖爐也送了好些來。眼看著,是要在此過冬了。
七娘卻也不大在意。左右有吃有喝,日子過得順風順水,又煩什麽來?如今還結識了朱婆婆,時而拜訪,相互幫襯著,自然也不需謝府過多操心。
況且,汴京這頭的事,已叫人焦頭爛額,確是再無暇分心了。
這日傍晚,秋風已吹起來,蕭蕭疏疏的,直教人心神不寧。陳釀急匆匆地打馬往謝府去,方至榮恩亭,隻見謝詵與二郎正弈棋。
謝詵依舊落下黑子,隻歎道:
“這座亭子,還是當年你二妹妹入宮,太上皇敕造的。如今,你二妹妹已是貴太妃了。”
二郎點頭應聲,正要落子,忽見著陳釀身影。
他方將棋子放入棋簍中,向謝詵道:
“父親,陳二弟來了!”
謝詵回頭。隻見陳釀匆匆行過揖禮,便忙趕著上亭中來。
他一身墨色袍子,在夜裏,恰如一方黑影。見他有話要說,謝詵忽抬起手,隻道:
“二郎,我與釀兒來一局。”
二郎看了看陳釀,遂點頭讓座。
陳釀明白,謝詵這是要他緩一緩心神。畢竟,不論何事,皆不是能急出結果的。
陳釀深吸一口氣,撚起一枚白子摁下去,恰吃了謝詵一子。
隻見他將那枚黑子推至謝詵麵前,道:
“大人,洛陽失守。”
謝詵撚子的手頓了頓。有一瞬間,隻聞得四周鴉雀無聲,安靜得可怕。
二郎蹙了蹙眉,隻道:
“太學的孫夫子,不是說有禦敵之策麽?驟然失守,究竟是何緣故?”
陳釀搖頭:
“謝二哥也知道,孫夫子的夫人朱氏,一向博古通今,總能預知世事。前日,我往她歸隱之處去,要請教退敵之策。她卻不願多說一字,隻讓集中兵力,護住汴京。”
謝詵落下一子,隻道:
“孫朱氏,我倒有所耳聞。似乎與夫人娘家還有些淵源,隻是親源不深,故不大聯係。”
二郎望向皇宮的方向,遂道:
“想必此時,消息已經傳到宮中去了。陛下向來性子軟些,隻怕要行議和之舉啊!”
“不至於。”謝詵道,“失個洛陽,早晚也要拿回來的。不過……”
他霎時沉吟。
謝詵未說完的話是什麽,陳釀與二郎皆心如明鏡。
眼下為全麵抵禦金兵,大宋軍力分散。若金兵不歇一口氣,長驅直入,援軍自是調應不及。單以汴京的兵力,卻未必能抵擋。
眼下洛陽城破,少不了又有難民湧入。這些棘手之事湊在一處,加之陛下一心議和,當真叫人頭疼萬分。
陳釀又落下一子,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道:
“如今最怕的,便是陛下穩不住。一旦生了議和之心,軍心也就散了。”
二郎點點頭:
“是這個道理。明日早朝,免不得商議洛陽之事了。也不知旁人是個什麽意思!”
謝詵落一黑子:
“隻怕等不到明日早朝。”
他話音未落,府外恰傳來急詔的聖旨。看來,洛陽之事,金兵之事,比他想象中更為嚴重。
謝詵走後,二郎遂坐下與陳釀對弈。
自山賊之事後,二人少有獨處之時。那件事,誰人不是心知肚明?若還作出一副好兄弟的模樣,兩兩尷尬,卻是極為不必的。
隻是,如今國難當頭,私人恩怨,倒也無心計較了。
二郎依舊沉著聲音,隻道:
“聽聞,陳二弟去看過七娘?”
陳釀倒也坦然:
“是。”
“也好。”二郎點點頭,“驟然將她攆出去,她必定不服。七娘向來聽你的,你多去看看她,隻不教她鬧起來也就是了。”
到底是血脈相連的骨肉至親,哪有不擔心的?二郎平日裏雖凶些,可待弟弟妹妹們,也總是一片赤誠真心。
陳釀落一白子,方道:
“謝二哥放心,蓼蓼很乖。”
二郎亦落了一子,又道:
“她在那處,可有甚短缺?總想著再多送幾個丫頭過去,又怕太過張揚,引人注目,對七娘的名聲不好。”
陳釀笑了笑。二郎雖真心掛念七娘,可七娘心裏想什麽,她心中何為苦何為樂,二郎大抵是不明白的。
陳釀遂道:
“前日我去看她,田園生活,她倒很是怡然。況且,她門外正一片花田,瞧著,比在汴京時還高興。”
二郎聞言,歎了口氣,轉而又笑了笑:
“是該比在汴京高興啊!汴京有什麽好的?若非困在這名利網中,寄情山水,倒也自得其樂。”
陳釀忽而一怔。這樣的話,二郎從前是不會說的。
在他的記憶裏,二郎一直是那個扶搖直上,心比天高的謝大人。這般出世言語,怎會自他的口中說出?
二郎又舉起一枚棋子,忽而頓住,一時不知往何處下。
他輕輕一拋,將棋子擲回棋簍,隻道:
“罷了!今日便不下了吧!”
隻見他緩緩起身,兀自回房去,唯留陳釀獨自在此。
二郎這般失常,大抵還是洛陽城破的緣故!本是算好的一役,不想,卻依舊被金兵攻破。
也不知父親入宮是個什麽境況!反攻,或是議和?
他的憂心,陳釀自是感同身受。隻是,跟著謝詵這幾年,學到最大的學問,便是處變不驚,遇事冷靜。
故而,謝詵愛弈棋,陳釀亦愛弈棋。
此時靜夜無人,陳釀遂自己與自己對弈起來。黑白二子皆一子不讓,勢均力敵地僵持著。
小小棋盤之上,排陣布局尤其精妙,已然呈千軍萬馬,腥風血雨之勢。
陳釀默然望著棋盤。
眼下洛陽已然失守,滑州與浚州必定軍心渙散,人人自危。倒不如暫且安排百姓入京,將兵力集中於汴京,守住都城才是正經。
隻是,如此一來,又需許多時日。一旦不及,也就麻煩了。
如何在援兵不至的境況下,守住汴京城呢?陳釀蹙眉,心下有些急躁,隻覺不得其法。
忽而,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禁衛軍!
大宋禁衛軍人數甚眾,負責皇宮安全,本已是綽綽有餘。若能臨時抽調,倒比援軍來得方便。
不過,禁衛軍隻護皇家周全,陛下一心議和,也不知是否行得通。
次日謝詵下朝,陳釀遂將自己的看法說了。隻是,還不待謝詵找著機會與皇帝提,金兵南下的線報便一封接著一封,眼看著便要兵臨城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