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霜天曉角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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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兵南下,來勢洶洶,消息自是壓不住的。不獨宮中,汴京城內亦炸開了鍋。

    一時城內人心惶惶,尋常傳閑話的茶坊,再不似從前一般熱鬧。眾人說的,再不是哪家小娘子鬧了笑話,哪家小郎君闖了禍。取而代之的,多是保全的打算。

    “老張,”隻聽有人喚著茶坊夥計,“你怎的不走?我見隔壁那家夥計,早拖家帶口,回村子去了。”

    老張一麵摻茶,一麵道:

    “那有什麽法子?我們一家皆在汴京,再搬又能搬到何處去?”

    一旁又有人道:

    “也不是這個說頭!汴京到底是國都,不至於守不住,哪裏就非要搬家了?”

    老張亦附和道:

    “我看也是!咱們泱泱大國,還怕金人蠻子不成?”

    另有人搖搖頭,憂心道:

    “眼下洛陽已破,倒不得不準備些後路!前陣子聽逃難的人講,金人蠻子很是凶殘,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尤其家中有婦女的,更是慘不忍睹!”

    提及洛陽,座中之人無不唏噓。原本好好的西京,如今卻成了什麽樣子!

    隻見老張麵帶怒氣,一把將茶壺重放在桌上,恨恨道:

    “我兄弟前日往洛陽探友,也不知眼下是個甚麽境況!”

    一人忙道:

    “洛陽來的難民多安置在近郊,你也去尋一尋?”

    “哎!”老張擺擺手,“昨日去過了,晨間又去了一遭,卻沒個蹤影消息!”

    鄰桌有幾位少年郎君,聽老張他們過話,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們皆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對於金兵行徑,早已是按捺不住!

    其中一人道:

    “都怨金人蠻子!他們若敢往汴京來,咱們少不得提刀相向!”

    他身旁那群小郎君亦附和起來,那等氣勢,好似下一刻便要上戰場去。

    座中有人認出他們,隻驚訝道:

    “你們不都是太學的學生麽?從文之人,如何上得戰場?”

    話音未落,忽見一人撥開人群,朝桌上狠狠一拍。

    他怒道:

    “咱們太學的射禦,也並非白學!”

    隻見他高大身材,怒目圓睜的,一身夾棉錦絲秋袍,頗覺颯爽。

    當鋪的郝掌櫃亦在桌上,他審視了那少年幾眼,驚道:

    “你不是上回在宣德門前請願的太學生麽?叫魏林是吧?”

    宣德門請願之事,汴京誰人不知?在百姓眼中,拉得蔡太師下馬,可全仰仗著這群太學生!故而,一聽是他們,眾人頓時生出幾分好感。

    郝掌櫃連忙讓了幾個座,又問:

    “說來,你們讀書人消息更靈通些。眼下人心惶惶的,究竟是個什麽境況?”

    魏林方坐下來,麵上怒卻氣未消,隻道:

    “管他什麽境況!又怕甚來!我便是拚了一條命,也要護住汴京的!”

    郝掌櫃訕訕笑笑:

    “我要在你這年紀,自當一同拚了!隻是,如今有妻有子的,倒不似你們年輕人無牽無掛,總要有些安頓才好!”

    “誒!”有人衝郝掌櫃道,“郝掌櫃,你前日不是已安排家眷南下了麽?你怎的不走?”

    郝掌櫃無奈搖搖頭:

    “那麽些生意夥計,總不能置之不理啊!況且,這裏還有些事要做呢!”

    郝掌櫃雖是滿臉憂色,卻並非所有人皆這般。

    有人插話道:

    “安排這些作甚?也不定會打起來,這會子瞎折騰!”

    老張很是信這話,應聲道:

    “我亦是這個念想。在汴京住了大半輩子,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的。哪裏這樣容易打起來?汴京城中十戶九官,當是擺設麽?”

    說罷,他又朝魏林道:

    “太學生,你說是不是?”

    魏林看了老張一眼,點點頭:

    “老伯這話說到點上了!滿朝文武,豈有不作為之理?”

    郝掌櫃聞著此語,方舒了口氣。他拍了拍心口,隻道:

    “如此說來,我也放下半顆心。待蠻子去後,我再將家眷接回來,一般過日子,一般做生意。”

    思及家人,郝掌櫃的嘴角忽泛起笑意:

    “我家那小子,自小生在汴京,前日來信說,住在村裏極不習慣。要吃沒吃,要玩沒玩。這下好了,過些日子接他們回來,也好生補一補!”

    一旁有人笑道:

    “郝掌櫃,你家小郎君回城,可別忘了請咱們吃接風酒啊!”

    “一定,一定!”郝掌櫃抱拳笑道。

    說罷,他遂起身告辭,隻道當鋪中還有事。視其眉宇,已然一掃焦慮,直為家眷即將回城而興奮。

    座中的憂色滿滿,也換做豁然開朗。似乎那些金兵,也並非什麽了不得之事。

    百姓便是如此,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至於最後信哪個說法,大抵是自己盼著什麽,便信什麽。

    可唯有官家才明白,真實的境況,遠沒有這般樂觀!

    陳釀至今還記得,那年的冬天尤其冷,絕非往年可比。

    深秋剛過,汴京四處已是大雪紛飛。晨起之時,總見得雕花窗欞結成冰柱,要費好些力氣才能推開。

    隻是剛一推開,急急風雪卻猛地灌入,直摧得人瑟瑟發抖。

    昨夜北風急切,不提防地又冷了些。陳釀披上件半舊裘衣,遙望風雪,隻覺心下愴然。

    前日,太學呈上去的請願書又沒了音信。

    還記得,眾人徹夜探討,皆道坐以待斃,不如先發製人。

    奈何!一封封請願書皆是石沉大海,陛下連個出兵的意思也不曾見得!

    隻是,這般來來回回,卻也不見陛下動氣。

    他隻道:

    “金人虎狼之師,貿然應戰不過是自損兵力。不如死守汴京,一旦金人攻來,便如從前一般,拿幾個銀錢打發了就是!總之莫起幹戈,莫動兵刃,別叫百姓受驚了才是!”

    他說得輕巧!

    殊不知,胃口是越養越大的!眼下縱容,若真到了兵臨城下的境地,金人又豈容他們討價還價?

    仁義道德,斷不是能在戰場上論的!

    而謝府這頭,較之太學,更是亂成一鍋粥!眼看著全府上下人心惶惶,女眷們更是人人自危。

    好在老夫人與朱夫人到底是見過世麵,立得住之人,不至在這個時候,與謝詵添什麽麻煩!

    隻是,事到如今,卻不得不考慮南遷之事了!

    從前不願走,是不知戰事險惡至此。眼下為長久計,還是南渡的好!

    朱夫人一刻也不敢耽擱,與謝詵商議一番,便著手打點南遷諸事。

    謝詵又托了陳釀過幾日將七娘接回,好隨謝府女眷一同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