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思帝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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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子上的氣候比汴京更冷些,加之今年尤其天寒,七娘與幾個丫頭皆有些受不住。

    這日晨起,阿珠正端了熱水,要伺候七娘梳洗。

    隻見她身上沾了雪花,剛一進屋便抱怨道:

    “這個鬼地方,用水也不方便。才開的水,轉眼便涼了。就這還是燒了好幾回的呢!”

    環月正替七娘穿鞋,一麵附和道:

    “可不是,這樣的天氣,也不說何時接小娘子回去!若凍壞了可怎生是好?”

    七娘坐在床沿,半裹著裘衣,隻笑道:

    “不打緊的,你把牆角那兩個爐子也點上。”

    琳琅聞聲,見環月忙著,正要去點,忽又見七娘內裏隻著單衣。

    她忙趨步上前,道:

    “哎喲!我的小祖宗,襖子也不穿好!”

    琳琅一麵說著,一麵又伺候七娘穿衣。罷了,又遞了個手爐與七娘。

    她隻道:

    “小娘子且先暖暖手,待那兩個爐子暖起來,也就不冷了。”

    七娘笑道:

    “你也太囉嗦了,昨夜被窩裏的熏籠還暖著呢!”

    琳琅見她一臉不在意的模樣,隻訕訕道:

    “從前在家裏,小娘子但凡聽我多囉嗦幾句,如今也不至在此處受罪了!”

    七娘翻身下床,又坐在案頭吃早點。

    她飲過一盞茶,方道:

    “你道是受罪,我卻自得其樂!原是你們不知,我師婆婆那裏,有好些稀奇古怪之物呢!”

    琳琅搖了搖頭,方勸道:

    “便是再稀奇,今日也莫去了!一來,風雪日漸大了。莊上不比家中,雪地路滑,還是少出門的好。二來,那麽些功課,小娘子可一字未動呢!”

    一聽功課二字,七娘確有些慫了。

    來此這些時日,要麽四處遊覽,要麽去朱婆婆那處玩,早將功課忘到九霄雲外。

    眼看近著年下,家中定會派人來接的。便算母親再生氣,也總不會不教她回家過年啊!到時功課未完,不知又要受什麽罰!

    七娘撇撇嘴,卻乖乖地往書案去,隻歎道:

    “抄這些之乎者也,還不如抄釀哥哥的策論呢!”

    說罷,她隻在案頭的一摞書中,抽出陳釀的集子,一筆一劃抄寫起來。

    隻見七娘神情專注,傾身伏在案上,竟也見出一分難得的安靜溫婉來。

    才點上的兩個暖爐已升起淡淡輕煙。因著冬日冷清,琳琅又朝裏麵丟了些茉莉香餅、玫瑰香餅,盈著花香滿屋,倒似在春日一般。

    窗外的雪是愈發大了。白茫茫的一片,夾雜著呼嘯北風,又將雪胡亂吹做一團。隔著兩三裏,便看不清人。

    陳釀策馬往此處來,因怕打滑,隻將馬蹄拿棉布裹了一層。

    他身著竹青老布棉袍,頭戴鴉青風帽,肩上依舊披了那件舊裘衣。

    北風蕭蕭中,隻見一抹竹青身影俊逸翩然。他漸行漸近,由模糊變得清晰,至七娘門邊時,方才停下。

    阿珠端著七娘的洗臉水。正掀簾子,恰撞上陳釀。

    她驀地一愣,轉而笑道:

    “陳先生,又來看我們小娘子啊?”

    陳釀知她話中有話,故意打趣,卻也懶得理會。他隻點了點頭,便自往屋中去。

    七娘這裏早聞著阿珠那聲“陳先生”,丫頭們也不及攔,隻見她咬唇一笑,丟了筆便要往外衝。

    不提防間,正在門簾邊上,與陳釀撞了個滿懷。

    七娘一時不穩,歪歪倒倒,眼看就要摔下去,陳釀忙伸手扶住。

    七娘霎時晃神!

    記得從前在謝府,她與朱鳳英追追打打,一不當心撞上了陳釀。那時,他亦是這般扶住她,與今日,倒像得很。

    那是他第一回對她說“無妨”。

    七娘低著頭,卻端端行一萬福,隻道:

    “多謝釀哥哥相救。”

    看她模樣,陳釀直是忍俊不禁。

    他憋笑道:

    “今日倒是有禮。”

    七娘仰麵笑笑,便拉著陳釀進屋,又替他拍了拍裘衣上的雪。

    “釀哥哥冒雪前來,應很冷的吧?”七娘一麵說,一麵又將他的裘衣遞給琳琅,囑咐道,“拿熏籠熏一熏,都被雪打濕了!”

    琳琅含笑接過,隻默默去了,倒不像阿珠那麽多話。

    陳釀卻是一愣,上下打量七娘一番,隻道:

    “怎的今日這般乖巧懂事,倒叫我不敢領情了!”

    通常,七娘如此殷勤,必定是有事相求。陳釀教她這些時日,自然心知肚明。

    隻是此番,七娘卻不為著什麽。

    她這般殷勤,隻是因著她想,她樂意。

    七娘遂道:

    “蓼蓼一向乖呢!”

    陳釀聞此,隻笑了笑,道:

    “好,一向乖巧。”

    七娘很是滿意地點點頭,又拉著他去看自己寫的字。

    也不知是否田園養人,七娘的字,倒比在汴京時進益許多。陳釀細細看來,隻覺可圈可點之處頗多。

    又看了一會子字,陳釀方問:

    “蓼蓼,你不問我來作什麽?”

    隻見七娘狡黠一笑:

    “是特特來看蓼蓼的!”

    見陳釀不答,她轉而垂下了眸子,神情中有些失落,隻道:

    “哦,是去看師婆婆,順道看蓼蓼啊!”

    “你呀!”陳釀搖頭笑了笑,“這小腦袋瓜,成日裏都想寫什麽?便不想回汴京了?”

    七娘自不知陳釀是來接她,思索半晌,遂道:

    “想,也不想。”

    “噢?”陳釀忽有些好奇。

    七娘遂解釋道:

    “父母家人皆在汴京,繁華熱鬧,自然是想的。不過,莊上寧靜質樸,不似汴京,街道、樓閣,就連一粒塵埃,也總讓我想起三郎和雲衡。”

    到底是年少易感,她原是為著這個。

    陳釀方勸道:

    “皆過去了,蓼蓼切莫再自苦。”

    七娘隻聽話地點了點頭,又轉而望著陳釀道:

    “好在釀哥哥會一直陪著我。”

    “自然了。”陳釀笑道,“我今日前來,實則是受你父親之托,接你回汴京的。”

    還不待七娘言語,屋中三個丫頭先鬧騰了起來。

    阿珠最是興奮,忙向陳釀問:

    “可是真的麽?陳先生,咱們何時啟程?我收拾東西去!”

    環月隻推著阿珠道:

    “瞧你這樣子,小娘子還不曾言語呢!”

    七娘看著她們,亦笑起來。適才不過一時傷感,汴京是她自小生長之地,哪有不想的?

    隻聽她向陳釀道:

    “釀哥哥別賣關子了,咱們何時啟程呢?明日麽?”

    陳釀望著她笑了笑。七娘這般盼著汴京,一時倒不好將南遷的事說與她知了。隻得路上再慢慢同她講。

    他遂道:

    “這幾日風雪甚大,隻怕辨不清路。待風雪小些,咱們再啟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