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洞天春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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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剛打過二更,史雄與李夷春又來瞧了一回。
幾經勸說,陳釀依舊不肯回房。他們很是無奈,隻得吩咐人盡心照料。
雖說天氣已逐漸回暖,可山上向來更冷些。陳釀帶病之身,夜裏寒氣侵染,到底有些經不得。不過靠一分念想強撐著。
屋中兩個侍女,往來送藥、添衣,雖沒甚麽大家規矩,到底仔細周全,很是妥帖。
陳釀才吃過藥,隻見一侍女又端了藥來。那藥碗是尋常粗瓷,隻怕七娘還未用這樣的碗吃過藥。
侍女遂蹲身在七娘床前,就要喂來。
“這是?”陳釀忽問。
那侍女遂回頭應聲道:
“先生,是大夫吩咐過,給小娘子安神的藥。”
陳釀點點頭,傾身要接過藥碗,隻道:
“我來吧。”
那侍女一下子慌了神,雙手向內一縮,忙是不依:
“大王與娘娘都說了,先生帶病之身,不可操勞。要我們好生伺候的!怎勞先生親自喂藥來?”
陳釀低頭笑了笑。這個史大哥,就差將他供起來,每日三柱清香了!
他遂道:
“不妨事,我是她先生,本該照顧她的。”
他接過那粗瓷小碗,又道:
“你們去吧!忙碌了一整日,也該歇上一歇。”
那侍女抬眼看了看陳釀,見他神情溫和,自有一番禮儀氣度,心下一緊,又忙低下頭。
山上的男人,皆是粗聲大氣的,哪會如此文雅地同人講話?
這個陳先生,倒不得不叫人心下悸悸。這侍女隻覺人家貴步臨賤地,連自己也跟著文雅起來。
她這般想著,一時慌神,也不知如何答話。晃晃間,隻愣愣地將藥碗遞上,便垂著頭跑開了。
陳釀看她神情有些奇怪,卻也無心去理會。
他將湯藥端詳一陣,看上去苦得很,也不知是否有多放些甘草。
他聞了聞,遂拿木勺舀了起湯藥,放在唇邊輕吹一陣,這才與七娘喂下。
剛喂進一口,陳釀驀地又懊惱起來。
七娘那秀氣的眉頭,才被他撫平,不知何時,又蹙成了一座小山丘。
這孩子,縱然如今老老實實地躺著,不吵不鬧的,卻依舊教人放心不下!
陳釀兀自搖頭,又喂下一口。
屋中燭火搖曳,映襯著七娘的麵頰忽明忽暗。四下亦無甚聲響,山上的夜,原是如此靜謐的。
自有南下避難以來,便少有這般安寧的時光。眼下的一切,擺設簡陋,人事粗鄙,。雖稀鬆平常,但於漂泊之人而言,卻是太難得了。
陳釀看看七娘,眉眼微微含笑。總算,她也能安穩睡上一覺了。
他吹了吹藥,又向她喂來。誰知,卻直喂不下去了!
湯藥濃稠,盡從七娘嘴角流出。陳釀慌手慌腳的,忙拿起枕邊手帕替她擦拭。
罷了,他又試著喂她,卻是無論如何,再也喂不進了!
隻見七娘麵色發白,比之適才更甚。陳釀忙伸手試了試她的額頭。剛觸著,他驟然一怔,驀地縮回。
她的額間,並非滾燙,而是瑟瑟發涼!
陳釀霎時心下一緊,似乎連帶著他自己的傷勢,亦重了幾分。
這孩子是怎的了?不是並未傷著麽?為何眼下成了這般模樣!
他深吸一口氣,整了整心緒,再不敢挨半刻,忙朝外高聲喚:
“快請大夫!”
陳釀有些手忙腳亂,隻將七娘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緊些,又胡亂脫下身上披衣,替她搭上。
門外之人聞聲,無不神色緊張。還當這夜就這般安穩過了,誰知還是出了亂子!
他們亦不敢怠慢耽擱,一人去請大夫,一人去請史雄與李夷春。
大夫是住在山上的,匆匆趕來之時,恰與史雄夫婦一個照麵。
那夫婦二人亦滿臉擔憂,直擁著大夫便往屋裏去。
見著大夫來,陳釀忙側身讓出了位。那大夫一看七娘便知不好,號脈許久,隻見他神色越發難看。
史雄與李夷春是在夢中被驚醒,二人也不及拾掇一番,胡亂裹了件裘衣便來。
隻見李夷春吊著史雄的胳膊,因著夜裏寒涼,她聳著肩,隻縮成一團。
“誒!”李夷春懟了懟史雄,探出半個頭,“午後還好好的呢!怎的眼下成了這半死不活的樣子?”
史雄瞪了她一眼。書香之家的講究頗多,病中最忌諱說死啊活啊的!
從前他跟著謝大郎從軍,那等禮儀教養,早見識過。偏李夷春出身山野,向來口無遮攔。
史雄又看了看陳釀,隻輕聲朝李夷春斥道:
“胡說什麽?謝七娘子福氣大著呢!”
李夷春不過性子隨意粗陋些,也並不是傻。聽史雄這般言語,她也反應過來。
白日裏,陳釀那些酸話敬語,已然教她招架不住。想來,這又不知是哪門子的禮儀規矩了!
她隻訕訕笑笑,道:
“是了是了,小娘子有老天爺保佑,定然無事!定然無事!”
此時的陳釀,一心全在七娘身上,哪管的史雄夫婦說嘴爭辯。
眼見著那大夫的神情越發為難,陳釀強作鎮定,隻問道:
“老先生,她是什麽病?怎的驟然如此?”
那大夫沉吟片時,欲語還休,直教人急切萬分。
李夷春心下著急,又無禮慣了,隻高聲道:
“你倒是說啊!要急死人麽?”
話音剛落,她驀地一愣,忙悔恨地垂下頭。
隻聽她低聲自語:
“這張笨嘴,又說什麽‘死’字來!”
那大夫看向陳釀,緩緩歎道:
“心病。”
“心病?”陳釀一時不解。七娘小小年紀,便是有心事,哪至於愁出病來?
大夫接著道:
“觀其經絡行氣,已然有向死之心。不知白日我去後,你們可同她說過些什麽?”
李夷春隻道:
“睡著呢!便是說什麽,她哪裏能聽見了?”
這道理李夷春不懂,可陳釀是明白的。
從前,他為著給許道萍製一本藥頁集子,讀過許多醫書。如七娘眼下的模樣,“向死之心”四字,是何等分量!他又怎會不明白?
他強緩了心神,思及白日,卻並未有人同她言語。
反倒是七娘,說過些話……
正是她心下惶恐,以為陳釀要賣了她!
陳釀瞬間明了,腦中轟然一聲,隻覺自己鑄下了大錯!
“老先生,”他忽向大夫道,“她白日暈厥之時,說了些話。我想,我知她為何如此。不過,眼下有何法子呢?”
大夫沉吟半刻,遂道:
“既是向死,便要許她求生之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