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洞天春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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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自棉被中探出半個手掌,隻將棉被朝下挪了挪。這般厚實地包裹,她熱得有些喘不過氣。

    說來好笑,前些日子,還有凍得睡不著覺的時候,此刻屋中暖意融融,卻有些不習慣了。

    七娘輕輕吐了一口氣,又抬眼看向陳釀。

    隻見他發髻高束,輪廓比往日更硬朗些。因著連日的風餐露宿,形容又添一分消瘦。

    他手中還握著方才替她拭汗的手帕。隻見蒼蒼麵色,似有憔悴之相,眉眼之中,盡是疲倦姿態。

    七娘遲遲不語,隻覺陳釀的神色,與從前不同。

    從前七娘再怎麽鬧,陳釀皆是一笑而過。而此時,他的眼神中,似乎還有一絲失望與落寞?

    莫非,真是自己冤了他?

    可那些話,是他親口所言,自己親耳所聞,又豈會有錯?

    見七娘許久不言語,陳釀隻將那手帕放回她枕邊,將身子仰回椅背上靠著。

    他輕歎了口氣,向七娘道:

    “此處是史雄大哥的住所,你安心歇著。我去喚大夫來。”

    說罷,陳釀遂吩咐侍女去請大夫,又吩咐門外人準備滑竿,抬自己回房。

    待大夫背著藥箱匆匆而至,他方放心告辭。

    七娘望著他的背影,無力地靠在滑竿上,似乎受了很重的傷。

    她心頭猛然一緊,直將棉被角拽作一團。眼見著他就要行出門外,七娘正欲喚來,卻是怎麽也說不出口!

    “小娘子,”大夫已至七娘床邊,審視她一眼,遂笑道,“手。”

    七娘這才回神,忙收回目光,又伸出手與大夫把脈。

    那大夫見她心神不寧,心中暗笑,隻道:

    “小娘子已無大礙了。過會子,老夫將煨著的參湯送來。補上一補,也好教你那先生放心。”

    七娘一愣,問道:

    “他,是在擔心我?”

    那大夫聽她言語,忽而笑了:

    “小娘子這話說的!救起你們時,他緊緊護著小娘子呢!否則,小娘子嬌軀弱質,哪經得起車上縱身一跳?”

    “護著我?”七娘蹙眉自語。

    那大夫搖搖頭:

    “所幸小娘子沒事。倒是他自己,落得一身的傷!”

    “他受傷了?”七娘猛地坐起身來。

    七娘這一起身,倒將大夫與侍女皆嚇了一跳!

    “哎喲我的小娘子!”大夫忙勸,“快些躺下,躺下!”

    侍女們亦急忙去扶。

    那大夫又道:

    “何止受傷?你那先生,固執得很!分明連起身都難,卻非要來守著小娘子!一熬便是一整日!”

    七娘緩緩倚上軟枕,一瞬驚了神,心緒驀地複雜萬分。

    他為她受了傷?他一直守著她?

    七娘猛地一顫。那個事事護她,君子之風的釀哥哥,又豈會拿她去換銀錢呢?

    他若真嫌她,一路之上,多有艱險,陳釀盡可以奪取錢財,將她丟下。單七娘一支金釵,也比賣個尋常女子所得要多!

    七娘緩了緩心神,遂將暈厥前的事細細思來。

    陳釀那般說,定然是出了什麽蹊蹺之事,他故意使的計策。

    七娘眼下想通,隻長歎一聲。她一時心中慌亂,早已悔了千遍萬遍。

    自己那般疑心他,萬事不顧,任性跳車,若非遇著史雄大哥相救,如今又會是怎樣的境況呢?

    葬身荒野,或是被野獸叼去?

    七娘直不敢再想下去。

    她緊緊拽著被子,輕垂下眼眸,隻覺沒臉見人。

    默了半晌,隻聽七娘向大夫道:

    “老先生,我想去見我釀哥哥。”

    大夫一愣,直直擺手:

    “不可不可!你們這是鬧哪一出啊?他一醒來,便要見你;你一醒來,又要見他!這不瞎折騰麽?”

    “況且,”大夫接著道,“他不才走麽?有甚麽事,明日再說也就是了,哪就這般要緊了?”

    一旁的侍女見七娘強著,亦附和道:

    “小娘子,大夫所言不錯。陳先生守了小娘子一整日,不就是盼著小娘子身子漸好麽?眼下更深露重的,再一折騰,豈非辜負了陳先生?”

    聽她說罷,七娘無奈,隻得點了點頭。

    左右,陳釀還帶著傷。他熬了那麽些時候,縱然七娘心下著急,也總要緩些時候,讓他歇上一歇。

    七娘的打算遂就此作罷。她吃過參湯,一時睡不著,隻向侍女們打聽起昏厥時候的事來。

    侍女們自然知無不言。將史雄與李夷春如何相救,陳釀如何受傷,又如何守著七娘,說了個一清二楚。

    尤其陳釀與七娘解釋的話,來來回回不停地說,侍女們也都能背個八九不離十。

    七娘歎了口氣,這才明白其中原委。果是自己冤了他!

    她心中一番盤算,忽深吸一口氣,隻道:

    “也罷!錯冤了人,便要賠罪。明日一早,我與釀哥哥負荊請罪去!”

    話音剛落,隻見七娘棉被一掩,直直睡倒了下去。

    明日既要去見他,此刻便應好生歇下,沉沉睡上一覺。明早養好身子,不要教他擔心才是。

    侍女們見七娘性子靈巧,隻笑了笑,一人遂端著她吃過的藥碗出門。

    剛至門邊,隻見窗外一方黑影,似乎正朝屋中瞧。

    那侍女猛然一驚,險些摔了藥碗。

    她屏住呼吸,大著膽細瞧了一眼,竟是陳釀!

    那侍女驚得目瞪口呆,正欲開口問詢,陳釀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隻見陳釀倚坐在滑竿之上,麵帶微笑。白日的擔心神色,已喚作眼下的安寧。

    侍女朝屋中看了一眼,遂趨步至陳釀身旁,低聲道:

    “先生未走?”

    陳釀怕驚著七娘,又做了一回噤聲手勢。

    他用氣聲道:

    “這就走了,還煩你好生照料她。對了,見著我的事,別同她講。”

    那侍女愣愣地點了點頭,目送陳釀的滑竿離開,一時還還不過神。

    這個陳先生,分明是放心不下才守在窗外,適才為何又佯裝要走?

    她一時想不明白,隻微微聳肩,搖了搖頭。

    次日清晨,七娘早早便起身了。她兀自梳洗一番,穿上布衣棉袍,隻作素麵清爽的打扮。

    七娘想好了,今日頭一件事,便是與陳釀冰釋前嫌。這第二件,便是去拜見史雄夫婦,親自表達感激之情。

    她遂喚了筆墨來。與陳釀賠罪不同於旁人,他是個讀書人,文章辭賦皆是一流。七娘既為他的學生,自然要負“文”請罪了!

    她正待動筆,卻聽屋外傳來高聲大笑。

    “小娘子醒了麽?怎昨夜不來說?本娘娘真是憂心死了!”

    來人原是李夷春。

    她剛進屋,卻又低聲自語:

    “呸!怎的又說‘死’?這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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