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洞天春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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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一時好奇,遂朝門邊瞧去。

    隻見那婦人身著皮襖,腳蹬馬靴,行動言語間,自有一分豪俠之氣。

    七娘心下了然。這身打扮裝束,應是侍女們口中的“繳金娘娘”了。

    若是從前,七娘定會笑她粗陋不堪,不男不女。偏偏這個時候,顛沛流離,蒙人收留,倒驀地生出欽佩之心。

    七娘遂放下筆,趨步上前,端端行一萬福。這第二要緊之事,看來要先做了。

    隻聽她正色道:

    “李姐姐,亂世紛紛,承蒙相救,謝七娘感激不盡。”

    七娘突如其來的行禮,倒將李夷春嚇了一跳。這些書香門第之人,行事言語,皆這般一驚一乍的麽?

    李夷春一時手足無措,學著七娘的樣子,亦做一般禮儀。

    那樣子不倫不類,直惹得侍女們發笑。見慣了繳金娘娘英姿颯爽的模樣,這會子規矩行禮,倒見出分扭捏姿態。

    李夷春撇了撇嘴,自己亦覺著別扭,所幸甩手不幹。此處是自己的地盤,讓那些規矩見鬼去吧!

    她遂直起身,亦拉了七娘起身,隻笑道:

    “我是個粗人,小娘子行此大禮,卻是擔待不起!況且,你與陳先生本是史雄的救命恩人,又作甚麽這般客氣?”

    七娘見李夷春為人隨和,全無惺惺作態之相,與從前自己所見的女子盡不相同。

    七娘遂道:

    “李姐姐是個爽快人,我也不囉嗦撚酸了!省得姐姐覺著不自在!”

    七娘這性子,李夷春倒是喜歡得緊。

    她一時興奮,忙拉了七娘坐,隻道:

    “妹子,姐姐瞧著,你可比陳先生強多了!他才醒的時候,滿口酸話,一大堆的之乎者也!姐姐聽著費勁啊!”

    七娘掩麵笑了笑,心下了然。

    定是釀哥哥覺著,初次見麵,莫要失了禮儀氣度,這才頗多謙辭敬語,不自覺地直掉書袋!

    七娘遂道:

    “釀哥哥慣了的如此,李姐姐多擔待!”

    才說罷,她又四下看了看,隻傾身向李夷春耳語道:

    “他就是這般,迂得很,活脫脫一個書呆子!”

    李夷春聞言,直哈哈大笑起來。

    她雖未念過書,卻也知“先生”二字,是何等的分量!七娘私下編排自家先生,已是太逾矩了。

    偏七娘說來,不卑不亢,隻作尋常玩笑,到底有趣!

    李夷春又拉著七娘上下打量。這般口齒,這般模樣,究竟怎樣的人家,生的出此等人物?

    她一時又見案頭放著筆墨,隻問道:

    “妹子,你還會寫字呢?”

    七娘笑了笑,應聲道:

    “自然會寫,否則,我與釀哥哥都學些什麽來?”

    李夷春這才反應過來:

    “是了是了!陳先生本是妹子的先生,自然教得妹子能吃下五大車的學問!”

    “五大車的學問?”七娘不解。學問這東西,何時能計量了?

    “是啊!”李夷春正色點頭,不像是說笑,“史雄說了,陳先生有五大車的學問,都給了妹子你!”

    七娘聽她言語,霎時沒忍住,直笑出了聲。

    “李姐姐,”她一麵笑一麵道,“史大哥所言,是學富五車吧?”

    李夷春思索半晌,忽道:

    “正是了!妹子果然聰明得很啊!”

    七娘遂道:

    “李姐姐,這是個成語。是說人學識淵博,並非有五車的學問!”

    李夷春睜大了眼:

    “五車還不夠多?我的兵器統共還沒一車呢!”

    她說話得趣,七娘一時倒不知如何答話了。

    李夷春見七娘不語,隻覺訕訕:

    “妹子該不是嫌我沒念過書吧?”

    想來,大宋以文治國,書香人家自然看不上大字不識之人。

    七娘忙擺手,因怕李夷春芥蒂,遂笑道:

    “《莊子·天下》有雲:惠施多方,其書五車。這個‘學富五車’,本也是五車書之意。我見姐姐解得源頭,很是厲害。”

    這一誇,直將李夷春捧上了天。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問道:

    “看來這個莊子,倒和‘老子’想到一塊兒去了!”

    李夷春這個‘老子’,自然是說她自己。

    七娘心道,李夷春歪打正著的功夫也太厲害了些,還從未見過這般奇人!

    她笑了笑,道:

    “姐姐好聰明。你所言不錯,莊子與老子,確是一家的!”

    李夷春見七娘讚許,一時得意洋洋,隻道:

    “從前隻道做學問無趣,眼下看來,倒有那麽些意思!待妹子你身子好些,也做一回我的先生?”

    七娘不願掃興,隻點頭應了下來。

    李夷春心下高興,也來了興致,指著案頭筆墨便問:

    “這會子,卻是寫什麽來?”

    七娘又執起筆,朝李夷春道:

    “此前,我冤枉了釀哥哥,不信他來。昨夜,他有些生氣,我欲作篇文章,與他賠個不是。”

    李夷春聞言,竟一把奪了七娘的筆,隻道:

    “傻妹子,有甚麽話,當麵說過,誤會也就沒了!又費什麽心力作文來?”

    “可……”七娘有些為難,“我一向與釀哥哥寫文章的。”

    李夷春嗔道:

    “文章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不信,你生生站在他跟前,他還能生你的氣來?”

    說罷,她一把拉起七娘,便往門外去。

    李夷春本是習武之人,加之身形健碩,力氣極大。被她驀地一扯,七娘險些摔一跤。

    一路上,她幾乎是拖著七娘。七娘踉踉蹌蹌,一步一絆,又穿過一條小徑,總算是到了陳釀窗下。

    李夷春忽而定住腳步,轉頭朝七娘道:

    “說吧!”

    七娘還不曾緩過氣息。她四下看了看,輕喘幾口氣,又拉著李夷春退後三兩步,道:

    “人來人往的,不大好吧?”

    李夷春倒是膽大:

    “怕甚麽?此處是我的地盤,你是我妹子,誰還敢笑你不成?”

    七娘抿了抿唇,又看看陳釀的窗口。她人已然在此,總不能一麵未見,便折返回去做文章吧?

    也罷!既來此處,入鄉隨俗也就是了。想來,也不算有違禮法!

    七娘振了振精神,深吸一口氣,隻對著窗口道:

    “釀哥哥,你聽好了!”

    說罷,她心中想著適才欲作文的腹稿,直直念了出來:

    “《左轉》有雲:人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今學生有過,特來請先生海涵……蓬蓽塵灰,尚蒙智思,清風明月,唯證此心……話及此處,淚目簌簌,伏請先生寬諒,已矣。”

    七娘語罷,隻見李夷春目瞪口呆地望著她。

    還當這小娘子是個隨性灑脫的,誰知拽起文來,毫不遜色於陳先生。李夷春恁是一句話也不曾聽懂!

    七娘近前一步,直直望著窗台,裏麵卻不曾有甚動靜。

    她霎時心下一緊,該不會,釀哥哥真生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