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洞天春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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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已過二月,很快便是花朝之期。

    陳釀與七娘至史雄的占山,已有月餘的光景。

    山上屋舍儼然,梯田新插了秧苗,遠遠望去,盡薺麥青青。婦人與孩童穿行其間,悠然自得,或忙農事,或成**談。

    巡山的隊伍是早晚各一回,來來往往,見著陳釀與七娘,亦熱情揮手招呼。

    這些日子,山上之人已然將師徒二人當作了文曲星般的人物。

    史雄帶來的人,多是行伍出身,雖識得幾個字,偶也能成些詩文,可到底對學問之事不大精通。李夷春的人,就更不提了。

    故而,山間婦人孩童少有識字者。

    陳釀在此養傷,七娘除了日常照料,左右也無事。

    她與李夷春一番合計,遂辟了間屋子以作學堂。照料陳釀之餘,帶著孩子們識字念書,也好過終日碌碌,白受人恩惠。

    聞得此事,陳釀自是欣然。七娘如今的境況,總要尋些事做的。一旦閑下來,思及汴京之事,又不知是怎樣的痛徹心扉!

    眼下天氣回暖,萬物複蘇,陳釀的傷勢亦一日日好起來。如今,他出行往來已不必靠著滑竿,隻一根犁杖,稍作相扶也就是了。

    他在屋中生了個小碳爐,正煮著茶,就著麵餅,作早食充饑。

    七娘行上前去,兀自斟了一碗茶。才吃過,又替陳釀打了簾子,將書案整理一番。

    這些日子陳釀病著,對她自然不能親自照料。她跟著李夷春,倒也學著做些事。好比打簾子,從前她哪裏會自己做呢?

    陳釀一時百感交集,又是心酸,又是欣慰。

    他看著她,遂道:

    “蓼蓼,莫忙了,回頭我自己收拾就是。”

    七娘麵含淺笑,搖了搖頭:

    “從前皆是釀哥哥照顧蓼蓼,如今你有傷在身,我亦要學著照顧釀哥哥啊!這叫,相互扶持,守望相助!”

    陳釀一怔,這孩子,像是一瞬長大了!

    他不知該欣喜或是難過,隻是,她原本可以一輩子不要長大。

    家族的羽翼,家人的庇護,足以讓她一生無憂。

    奈何,如今皆成了黃粱一夢!

    “蓼蓼,”陳釀抬手招她至身旁,“今日天朗氣清,山上風景甚好,蓼蓼陪我四處走一走吧!”

    七娘欣然應下,點點頭,忙將他床頭的犁杖拿來。

    陳釀隻擺擺手:

    “不必了,已然大好,我出門將經骨活動一番。”

    “也好。”七娘上前攙著他,“那釀哥哥要慢些,蓼蓼扶著你。”

    陳釀點了下頭,師徒二人便一同出門。

    山上遠離塵囂,自有一片清新之態。行在田間,隻覺盈著一懷暖風,頗是怡人。

    零星幾株桃花,溫柔可愛,似乎已泛起一團紅粉顏色。嫩柳垂楊,雖不成典雅之形,卻是山間無心插柳所得,更添一分天然。

    正兩個孩童結伴而過,見著師徒二人,行了個前日學的揖禮。

    隻聽他們齊聲道:

    “陳先生早,謝先生早!”

    說罷,因還記掛著功課,遂也匆匆告辭去了。

    陳釀轉頭看向七娘,微微含笑,道:

    “謝先生?”

    七娘亦仰麵回視,大有當仁不讓之態。

    隻聽她道:

    “正是了!我帶他們念書,自然該喚我先生。釀哥哥,如今,我亦是個小先生了!”

    陳釀忍俊不禁:

    “好好好,謝先生!可真夠威風的啊!”

    七娘看他一眼,隻道:

    “我威風,可釀哥哥更威風!”

    “此話怎解?”陳釀倒要看看,她還有多少歪理。

    七娘得意一笑,遂道:

    “釀哥哥是我之先生,我既做了先生,釀哥哥可不是師公了?還不威風啊!”

    師公?虧她想得出!這世上,哪有如此年紀輕輕的師公來?

    陳釀負手而立,低頭看著她,故作正色道:

    “巧言令色!”

    七娘亦低頭笑笑。她本是扶著陳釀的,不知何時,竟變作了挽著他。

    連日的顛沛流離,行路匆匆,二人於男女大妨之上,倒也不似從前那般拘謹。隻當作自家兄妹,相依為命,總比在汴京時親近許多。

    田間小徑很是安寧,二人緩步而行,聊賞春景。

    征戰之際,這樣的時光,總是太難得了,竟似偷來的一般。讓人惶惶不安,又不舍放手。

    陳釀心中何嚐不明白?此處這片桃花源,縱然再好,到底不是久留之地。

    一旦金人大軍來犯,承腹背受敵之勢,此處便宛若孤立之島。長此以往,不過垂死之爭,焉有存活之望?

    況且,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汴京已然淪陷,大宋舉國南遷。國破時節,眾人皆太難了。

    隻是,這些思慮,陳釀自不會同七娘講。她難得偷享片刻安寧,又怎忍心來?

    至於日後的安排打算,她能糊塗,他卻不能!清醒是殘忍的,可他必須一清二楚。

    不論於時事,或是於他自己。

    陳釀依舊緩步行走,七娘在身旁,吊著他的臂膀。

    他看了看她,隻道:

    “蓼蓼,待過了花朝,咱們便與史大哥史大嫂辭行吧!”

    七娘一愣,忽抬眼望著他,神情有些退卻。

    她默了半晌,方低聲道:

    “此處,不好麽?”

    陳釀望著她,看來,這孩子真是被嚇壞了。

    他歎了口氣,遂道:

    “可此處,總不是咱們的家啊!”

    七娘一時垂下頭,她的家,早已隨汴京城破,化作一片灰燼。

    陳釀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

    他停下腳步,扶上七娘雙肩,道:

    “咱們去揚州吧!回釀哥哥家裏,釀哥哥的兄嫂,會好生照顧蓼蓼的。”

    七娘緩緩抬起頭:

    “那釀哥哥呢?為何不親自照顧蓼蓼?”

    陳釀一時沉吟。

    一路南下,他見了太多家破人亡。自己一身才思,曾受太學教導,不說捐軀赴國難,也總不能不問世事,明哲保身。

    可七娘眼下的境況,又教他如何放心呢?

    “蓼蓼,”陳釀深深凝視著她,“釀哥哥想著,有朝一日,帶你回汴京呢!”

    汴京……

    七娘身子微微發顫,那似乎,是個太遠的地方……

    她也清楚,陳釀一身才學,滿腔熱血,是不該困於方寸之地的。

    眼下適逢國難,釀哥哥該做更大的事。收複汴京,建功立業,實現他的抱負。斷不該,為七娘一人桎梏。

    七娘深吸一口氣,將陳釀的手臂挽得更緊。

    她不急不緩,似尋常言語,隻道:

    “我隻記得一句,釀哥哥說,不論何時,皆不會丟下蓼蓼不管。”

    故而,不論他去何處,她皆要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