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揚州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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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見那老漢雙眉深蹙,黝黑粗糙的臉上皺紋滿布,更顯得老態又愁苦。

    因著常年務農,於田野之間,他的步伐倒還算熟穩。

    他趨步行來,向陳釀擺了擺手,又道:

    “今日渡不得咯!”

    陳釀倒也不急,隻問道:

    “怎麽,渡頭風浪太大?”

    他說罷,抬頭望了望天,又道:

    “春來雖多漲水,卻不似夏日猛烈,該不至於啊!”

    老漢看著陳釀與七娘搖搖頭:

    “是人太多了!老漢我本想著,再湊幾日盤纏,便帶著老婆子南下去,故而天不亮就去打聽船價。誰知,竟是個人山人海的場麵!”

    老漢手舞足蹈,神情也極盡誇張。

    他手掌往大腿上一拍,頗是憤恨,接著道:

    “那些個擺渡人沒良心,坐地起價!渡口之人,哪個不是逃難而至?皆等著南下避禍呢!這等黑心錢也敢賺,狗娘養的!撐不死他!”

    老漢心中不平,一股腦地憤慨而言,難免粗鄙了些。

    七娘向陳釀身後避了避。對於這樣的粗話,一路之上雖聽了不少,七娘卻依舊本能地害怕。

    陳釀回頭看了她一眼,本打算今日帶她渡河,眼下看來,是不能夠了。

    既如此,此前所做的計劃,也全然被打亂。盤纏用度,自需重頭梳整一番。

    陳釀與七娘心中掛念著南下之事,自有些著急。二人胡亂用過午飯,便匆匆前往渡口打聽。

    隻是,還未至渡口,四下已是混亂一片。眾人爭搶著前行,推推搡搡,擁擠成陣,生怕上不得船。

    此間是個小渡口,喚作“柳花渡”。從前多是北上汴京之人,至於南下,還從未見過這般熱鬧。

    想來,民眾們為避金人蠻子,多擇此類小渡口渡船。人多船少,自然是供不應求了!

    陳釀帶著七娘遠遠而觀,已知那老漢所言不假。

    眼下正夕陽時分,日光染得河麵渾紅一片。一杆杆白帆零星而立,晃蕩招搖。

    一旦落日入河,此間封船,今日南渡,便隻得就此作罷。

    時有帶著包袱、行李之人垂頭而返,經過陳釀與七娘身旁時,還多聞著自語抱怨。

    隻聽一商賈模樣的人道:

    “這等境況,不知哪日才得渡河!銀錢便罷了,隻是時日一長,哪個有命拖?”

    一旁的秀才亦是喪聲歪氣的,隻不平道:

    “看兄台衣著,是位有家底的,自然不在乎銀錢!可小生一路行來,盤纏殆盡,這會子又逢著這坐地起價的,不知怎生是好?”

    有正趕來坐船之人聞著他們言語,忙上前相問:

    “怎的,從前不是一、二貫錢便罷了麽?前幾日我問過,就當成倍地漲,至多五、六貫也就是了。好糊塗的秀才,眼下世道,自是保命要緊了!”

    “五、六貫?”那秀才冷笑兩聲,又將雙手攤開晃晃,“你也不打聽打聽,南渡之人一日比一日多,此處自是一日一個價了!聽聞黑市上已然漲到五十貫一人!”

    此話既出,四周之人多有側目,無不心下沉沉。

    陳釀與七娘聞著,隻相視一眼,雙雙麵露憂色。

    二人統共所餘,不至百貫。除去南渡花費,還需顧及著在應天府的食宿、下往揚州的車馬。自然,還有如這般水漲船高,意料之外的花銷。

    不論如何算,皆是捉襟見肘的。

    陳釀怕七娘急出病來,遂安撫道:

    “別擔心,總會有法子的。”

    七娘抿著唇,眉頭微微蹙緊,隻道:

    “我見適才那商人多有餘錢,是要南渡做生意的,不如將我那支金釵賤賣與他。若在平日裏,那支金釵少說也值千貫有餘。咱們也不求多的,隻湊著渡船用度就是。釀哥哥以為如何?”

    “不可!”陳釀斷然回絕,“我記得,那是你二姐姐淑貴太妃賞的。情義無價,你總要留個念想的。”

    七娘輕歎一聲,思及姐姐,她到底還是猶疑了。

    如今家人不在,隨身物件不過一二,唯此釵可聊寄思念。

    她雖還有套上好衣裙可賣,但亂世之中,誰會花錢買日漸折價的衣裙呢?唯有金銀之物,或可待價而沽。

    隻是,一旦換做銀錢,便再也尋不回了。

    陳釀知她是個重情之人,但凡還有別的法子,也斷不會想著賣了此釵。

    “蓼蓼,”他道,“咱們不急這一兩日,你容我再想想。況且,這也不止是銀錢之事。”

    方才見著渡口的陣勢,七娘自然是有些慌的。她心下一急,才想了這賣釵的法子。

    可陳釀又說,不止銀錢之事?她一時不解,隻疑問地望向陳釀。

    陳釀看她一眼,接著道:

    “那商人若真有心,為何自己不高價渡河去?”

    此話一出,七娘似恍然大悟!

    那商人亦似無功而返的模樣,看來,不過是裝出的體麵!

    七娘歎了一聲,眼下唯一的出路也沒了!

    她正欲同陳釀再商量一番,卻見不遠處,那商人與適才的秀才,正對著個翡翠扳指議價。

    似乎,是秀才欲賣了扳指湊路費。看來,有此心的也不止她謝七娘一個。

    她扯了扯陳釀的衣袖,道:

    “釀哥哥,你此番可算錯了。那商人正出價呢!”

    陳釀亦隨她看去,卻不動聲色,隻道:

    “且看一看。”

    七娘自幼長在金玉堆裏,對那等物件熟悉非常。她定睛看了看,那扳指成色尋常,從前她院裏的小丫頭總愛拿來當做玩物。

    那商人把玩一陣,像是不曾還價,便以二十貫收了。

    四下看熱鬧之人見著,皆有些蠢蠢欲動。幾人摩挲著袖中物件,自有一番猶疑。

    一婦人看了半晌,拿出個金箍子,有些怯然地試探:

    “大官人,你掌個眼?”

    那商人掃過一眼,一時有些不屑,隻撇嘴道:

    “這個倒是足金,隻是式樣有些舊了,不大賣得出價。如今這世道,估摸著,也就五、六貫的樣子。”

    那婦人先是一愣,接著又收回手,垂下頭來,隻見滿是失落神情。

    商人看她一眼,又道:

    “不過,見你孤身一人,頗是可憐,便七貫賣與我吧!我就當積德罷了!”

    那婦人霎時來了精神,忙將這單生意做了!她笑嘻嘻地點錢離開,四周之人,多有眼紅,亦爭相買賣。

    七娘見著,自是驚愕:

    “釀哥哥,看來是個餘錢不少的!這一回,你真看錯了!”

    陳釀笑了笑,七娘的心性到底還是太純粹了!

    他遂道:

    “蓼蓼,此處船價高漲,更勝別處,我本就心存疑慮。現下看來,果不是空穴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