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揚州慢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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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封府尹,倒是個極敏感的官職。

    從前是孫九郎,自他敗後,鄧少尹升作府尹。一路之上雖未聞著鄧府尹的消息,可如他這般重臣,自然免不了被俘北上的命數。

    這一點,他們雖清楚,旁人卻不定知曉。尤其此處遠離汴京,消息閉塞,更是無從考證了。

    “開封府尹,倒很是合適。”陳釀遂道,“怎麽,他有家眷在此處?”

    七娘點點頭:

    “釀哥哥可還記得,前些日子,咱們幫了一對要賣驢車的母女?”

    陳釀回想一陣,記得確有其事。隻是那對母女的樣貌打扮,卻是模模糊糊,想不大起。

    他方問道:

    “你認得她們?”

    七娘回道:

    “從前在汴京時,不過一麵之緣,初時隻覺著眼熟,並不曾認出來。直到那小娘子言及她的姓名,那夜我思憶許久,方才想起此人。”

    七娘又將鄧容君的樣貌回憶一陣,接著道:

    “那位鄧小娘子,是鄧府尹的妹子,自襄陽來的。過去在家中蓮池見過,還與二哥議過親事呢!”

    陳釀方會意地點點頭,又道:

    “想來,是親事未成,她遂隨母親一同離京。不料,卻逢著那等變故!蓼蓼,依你看,她是否認出你了?”

    七娘搖搖頭:

    “應是不曾。”

    那時不過匆匆一眼,而今七娘又作小郎君打扮,哪裏是容易分辨的?

    “不過,謝七娘的名號,她或許有些印象。”七娘道,“回頭尋著她,與她說清楚。想來,若真有我們要的東西,她不會不允的。”

    “你切莫亮了身份!”陳釀急忙阻攔,“府上權貴極盛,一旦被有心人知曉,總有可利用之處。左右,先尋著她們最要緊。”

    “況且,”陳釀接著道,“咱們幫過她們。不過說幾句話,總不至拒人千裏。二來,她們亦要南渡的,如今這般境況,眾人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還是釀哥哥思慮周全。”七娘聽話地應聲。

    天色漸漸暗下來,渡口未能上船之人,也都垂頭喪氣往回走。

    渡船遠遠行去,柳花渡在蒙蒙夜色裏,顯得靜謐又教人琢磨不透。

    河水比白日高漲了些,一江春水,波濤微湧,直至不知名的地境去。唯有江心一輪明月,淨白無暇,不隨世事而遷。

    待回了農舍,陳釀與七娘就著一豆油燈,湊在小案上,隻將渡河之事細細合計。

    第一要緊的,便是尋著鄧容君母女!

    她們身上沒什麽錢,自然也渡不得河。此時,必定同七娘他們一般,在哪處農家借宿。

    附近農舍不多,早已被南下之人沾滿。想來,要眾裏尋他,還非得靠著當地農戶打聽。

    次日,陳釀拿了幾個銅板,托了這戶的老漢打聽鄧容君母女。他家本是久貧之人,又長年本分務農,隻需稍稍許利,老漢必會竭盡所能。

    果不其然,還未至午時,老漢已然不負所托,荷鋤而歸。

    進得屋來,見他滿臉得意神色,七娘與陳釀也不著急詢問,隻相視一笑,知此事妥了。

    他家老婆子卻是更急切些。拿了人家的銅板,若辦不好差事,該怎生交代?

    她忙趨步上前,接過老漢肩上的鋤頭,問道:

    “老頭子,怎麽樣?二位小郎君要尋的人,可尋著了麽?”

    “嘿嘿!”老漢拍著胸脯笑道,“我既出馬,這村裏哪有尋不到之人?”

    七娘賣乖地行上前,遞上一碗清水,笑道:

    “爺爺吃口水先。你且坐下,與我和哥哥細細道來。”

    老漢見七娘乖巧,很是受用。

    這個小郎君,娘裏娘氣的,還帶著娘子家的弱態。若是自家兒子,早被他打斷腿了!

    偏偏他說起話來,又教人生不起氣!還一味樂嗬嗬的。

    老漢接過水,又兀自坐下,笑道:

    “謝過小兄弟了!”

    他又看向一旁含笑的陳釀,接著道:

    “你們要尋的小娘子還真不遠!就住在後頭老張婆子家中。老張婆子也是個厚道人,既留了她們,便拒了些男客。逃難人中,也還算體麵。”

    陳釀與七娘雙雙點頭,還不曾言語,卻見這戶的老婆子瞥了老漢一眼,酸道:

    “張婆子向來厚道得很!這般世道,前日還與你送菜來,也不知為何!”

    “你這是什麽話?”老漢一時麵露尷尬,又看了看陳釀與七娘,隻低聲道,“叫人家讀書人笑話!”

    “喲!你跟她眉來眼去了幾十年,還怕笑話了!”老婆子隻不依。

    老漢忙扯了她去一邊,又是好言相勸,又是發誓保證,哪裏還有方才的得意?

    七娘與陳釀直是憋笑。不想,這小小農舍之中,也有那剪不斷理還亂的脂粉事!

    老漢麵子上自有些掛不住,隻不時朝陳釀他們這邊看。

    不過為著幾個銅板,替他們打聽周旋,如今還被小輩嘲笑一番!這老婆子也不知哪根筋不對,平日裏鬧也便罷了!偏在外人跟前!

    老漢很是懊惱,隻擁著他老婆便往避人之處去。便是再慫,總不能教兩個毛頭小子看輕!

    見老漢去了,七娘再憋不住,竟不自主地笑出了聲。

    見著七娘模樣,陳釀一麵憋笑,一麵又微微蹙了蹙眉。

    他抬起手指,朝她額頭輕瞧一記,隻故作訓斥道:

    “小小年紀,你又笑什麽!”

    七娘忙高舉雙手,猛護住眉心,一時隻噘嘴看著陳釀。

    二人四目相對,默了半晌,皆兀自憋笑。不到一刻,二人終是忍不得,齊齊笑了出來。

    陳釀朝內室看了一眼,拉著七娘,便快步向門外去。

    七娘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一麵笑問:

    “釀哥哥走什麽?”

    陳釀搖頭笑道:

    “不快些出來,等著人家罵咱們麽?”

    聞著這話,七娘又掩麵笑了笑。

    眼下正當春日時節,柴扉前一株碩大桃花開得極好。七娘的笑靨與花映襯,花影人影皆嬌恰無方,正應了那句人麵桃花相映紅。

    這般的景,已許久不曾見了。那似乎,已成了很遠很遠的事。

    陳釀靜靜看著她,一時有些晃神。

    春風暖軟,忽一片花落,驚得他猛然一怔,這才回過神來。

    陳釀緩了緩心神,方道:

    “蓼蓼,咱們尋鄧家母女去吧!”

    他才說罷,便帶著七娘,延一條小道行去。

    沒行幾步,卻是七娘攔住了他。

    她輕笑一聲,指著相反的方向,隻道:

    “釀哥哥,行錯了。是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