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尋梅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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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見他行來,倒是有些慌,隻驀地退後一步。

    她抿著唇,思索半刻,方行了個萬福。

    見她行女子之禮,趙明誠一瞬有些反應不及,隻愣在原地,也不敢動。

    他又將七娘細細打量一番,驕矜纖柔之處,確不像個小郎君!

    隻聽七娘含淚道:

    “趙伯伯,謝氏七娘謝蓼,拜見趙伯伯!”

    聽她自報家門,趙明誠方恍然大悟!難怪她對那幅《江山獨秀圖》那樣熟悉,信手拈來。

    原來,眼前之人便是當日點紅梅的謝七娘子!

    趙明誠雖為長輩,隻是初次相見,卻不好相扶。

    他心緒自有些激動,雙手向上抬了抬,和氣道:

    “原是七侄女,快莫多禮,快莫多禮!”

    七娘隻低著頭,一時故舊相認,隻覺心口堵了一團委屈,難以派遣。

    陳釀見她久久不動,有些擔心,遂喚道:

    “蓼蓼?”

    七娘聞聲一怔,方才起身。隻見她一雙大眼,已然被淚水漬得通紅。

    她在陳釀身邊端然立著,這種時候,似乎隻有靠著釀哥哥,方才好些。

    見她這等可憐模樣,一身粗布衣衫,脂粉不施,趙明誠亦是心有不忍。他本是性情中人,霎時間竟也有些潸然。

    他忙半背過身子,悄悄抬袖拂一回眼淚。罷了,又理了理衣衫,方才回身。

    到底是在小輩跟前,便是思念故友至極,也不得不端出個長輩的架子。孩子們自是任性感懷,亂了方寸,他卻不能如此。

    隻見趙明誠看向陳釀,又道:

    “若我所猜不錯,這位便是七侄女的先生,太學生陳釀吧?”

    陳釀方恭敬行過一揖:

    “趙大人慧眼,正是學生。”

    趙明誠點了點頭,親自上前扶他起身:

    “說來,你我尚有同門之誼,況你才學冠絕,再莫如此多禮了。”

    陳釀見他性子灑脫不羈,也自點頭應下,不多言語。

    一番故舊相認,幾人隻道難得。趙明誠又問起他們何時到的江寧,又怨他們不早來尋他,心中很是過意不去。

    說話間,陳釀與七娘方隨他往內廳去。一時坐定,二人又將如何逃離汴京、如何渡船而來、為何傳說七娘身亡,皆粗粗與趙明誠說了一回。

    一路苦難,雖著力敷衍,可趙明誠心下又如何不明白?

    陳釀一位身無長物的年輕後生,帶著七娘一介小娘子,途中艱險,稍稍一想,也不由得教人老淚縱橫。

    趙明誠又揩了一回淚,隻自嘲道:

    “想是老了,聽人說話越發易感。”

    七娘看向趙明誠,惹他憂心,卻也有些過意不去。不過,她此來還有更要緊之事,那便是探聽謝府眾人的消息!

    “趙伯伯,”她喚道,“七娘有些話,想要問一問。”

    七娘是謝詵唯一留在宋境的孩子,因著從前情誼,趙明誠自然也視若珍寶。

    他忙回道:

    “你要問什麽,隻要趙伯伯知曉,必定知無不言!”

    陳釀看了七娘一眼,自知她要問什麽。南渡以來,她每日掛心的,可不就是家人的命運麽?

    隻聽七娘道:

    “七娘想著,趙伯伯既為江寧知府,不知,是否有我家人的消息?想那金蠻子凶殘,我父母親眷皆被俘北上,難免日日懸心。”

    她頓了頓,見趙明誠麵色有些為難,又道:

    “趙伯伯不必怕我傷心,若有消息,直言便是。不論是活,或是……或是死……那皆是七娘要承受的!”

    趙明誠見她一片赤誠,神情中帶著尋常小娘子少有的堅毅。

    他輕歎了口氣,方搖頭道:

    “令尊與家人的消息,我也時時打探著。隻是,江寧偏安,得個金營的消息,卻也並非易事。不過七侄女,若趙伯伯得了消息,必定第一個與你說。”

    七娘麵上難掩失望,隻得訕訕作罷,低著頭不再言語。

    陳釀與趙明誠相視一眼,兩兩心下了然。

    金蠻子本就指著此事羞辱大宋,對於戰俘的消息,應是源源不斷才對,又哪會絲毫不聞呢?

    想來,謝府眾人必是慘狀非常,他才不忍在七娘跟前言說,隻好言敷衍了過去。

    見七娘一臉失望神色,趙明誠又歎一口氣,遂將那幅《江山獨秀圖》遞於七娘跟前。

    隻聽他道:

    “這幅卷軸,既是你與令尊所成,趙伯伯便物歸原主了。雖天涯人遠,見著畫,聊寄孝心也就是了。”

    七娘聞聲,猛地抬頭。她心頭忽來一陣酸楚,隻伸出手,顫顫巍巍地接過。

    似乎,日後再未有一幅畫,如今日這般謹慎相待。

    兩盞茶的功夫過去,三人又過一回話,見著天色不早,七娘與陳釀遂要起身告辭。

    還不待他們說話,趙明誠卻是急了:

    “既至江寧,為何還去外邊住?趙伯伯府上閑屋有餘,豈差你二人的?”

    “你們住狀元樓是吧?”二人不及推辭,便聽趙明誠向門外吩咐,“你們幾個,去狀元樓將陳先生與謝七娘子的東西搬來。再回辟出兩個獨院,清掃一番,一應丫頭小子,也隻挑伶俐的就是!”

    下人們自是聽吩咐辦事,老爺親自發話,他們不敢耽擱,麻麻利利地便去了。

    既已相認,留他們落腳也是情理中的事。

    陳釀遂不再假意推辭。到底,有長輩照拂著,丫頭伺候著,七娘從前過慣了這樣的日子,總會舒坦些。

    可七娘自有心事,隻謹慎地看向陳釀。

    她心下有些慌亂,也顧不得許多,端端地便朝趙明誠行了一禮。

    隻聽七娘道:

    “趙伯伯,如此叨擾,七娘心中已是過意不去。不過,卻還有個不情之請。”

    趙明誠一副慈父心腸,忙道:

    “這孩子!要甚麽吃的玩的,隻同趙伯伯將就是,哪裏學來吞吞吐吐的習氣?”

    七娘又看陳釀一眼,咽了咽喉頭,方正色道:

    “趙伯伯,不必兩座庭院,一座便夠。南渡以來,我與釀哥哥同吃同睡,驟然分開,七娘有些怕。”

    陳釀自知她心中的小算盤。不過是想時時見著陳釀,未免他獨自走了!

    趙明誠聞言,卻是大驚失色!從前,謝詵書信之中,隻說這孩子任性驕矜,很是不受管束。不承想,竟連禮法之事也毫不顧忌!

    他神色有些為難,隻好言勸道:

    “七侄女啊!陳小郎君雖是你先生,可如今你已及笄,到底存著分男女大妨。你要想見他,兩院相鄰,說見也就見了,也不麻煩。”

    七娘微鼓著腮幫,眼波流轉。

    旁人不懂,陳釀卻知,她作出這幅神情,是要盤算著編胡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