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永遇樂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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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牆的另一側,韓氏又將七娘的不是數落一番。

    都是些老生常談的話。

    七娘心中有事,隻做充耳不聞。

    哐!

    忽聽得牆邊似有動靜。

    七娘與韓氏皆是一驚。

    鬧賊也該夜裏啊!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是什麽呢?

    韓氏躡手躡腳地靠近牆根,又是好奇,又是害怕。

    七娘心下卻猛地一緊。

    牆外是什麽,她似乎猜到了。

    她背轉過頭,偷偷抹了眼淚,呼吸有些急促。

    韓氏貓著腰,小心翼翼地向上瞟,隻見牆頭漸漸冒出個頭頂。

    紹玉腳下一蹬,手肘撐上瓦楞。緙絲袍子磨起了毛邊也絲毫不顧。

    他伸長脖子,朝院子裏張望。

    秦棣在牆外緊扶著雲梯,一時又擔心紹玉摔跤。

    他額角已冒了幾滴冷汗,仰頭道:

    “三郎,見著了麽?”

    紹玉卻呆愣不語

    七娘背身立在院中,一手撐著細竿的掃帚。她長發束在身後,蠻腰嫋娜,亭亭玉立。

    紹玉心下一動。

    那一瞬,隻覺萬物靜止,連自己的心跳亦靜止了。

    幾年不見,七娘已是及笄的女兒家了。

    她似乎比從前更瘦些,風姿柔婉之處,又越發惹人憐惜。

    韓氏一見牆頭的紹玉,火氣直往上冒。

    她看了看七娘,指著紹玉便罵:

    “你這登徒子,還敢翻牆了?”

    七娘背肌一僵,緊咬著唇。

    紹玉如今滿心滿意都是七娘,哪管韓氏奚落?

    他的目光越過韓氏,直落到七娘身上。

    七娘似乎能感到背後的炙熱。

    可這一切在韓氏眼裏,不過是瓜田李下,難免有許多不可言說之處。

    她冷哼一聲,一把搶過七娘手中的掃帚,直向屋頂揮去!

    七娘一時不查,猛地踉蹌幾步。

    “七娘!”紹玉忽高聲喚。

    他伸直了脖子,緊張得直往前探。

    韓氏一掃帚揮去,正中紹玉頭頂。

    隻聽她道:

    “登徒子,喊什麽喊?”

    紹玉捂上頭,怒道:

    “瘋女人!你有病啊!”

    韓氏才不管,又猛掄起掃帚。

    紹玉閃躲不及,這是惹上他的火氣了!

    別人不知,七娘是再清楚不過的了。紹玉平日裏看著和和氣氣的,可一旦生氣,連汴京也敢鬧得天翻地覆!

    何況一個小小的揚州城!

    他瞪了韓氏一眼,轉而又笑起來。

    那笑,嘲諷又輕蔑。

    “阿棣,扶穩了!”

    紹玉說罷,一個翻身坐上房頂。

    他抬腳一跺,手臂搭在膝蓋上。那樣子隨性懶散,活脫脫的紈絝子!

    “報官?”紹玉一聲冷笑,又轉向牆外的秦棣,“阿棣,她說報官?”

    秦棣也跟著輕笑一聲,像是聽了個笑話。

    韓氏見紹玉很是囂張,心下憤懣,扛著掃帚又要去打。

    七娘在一旁心驚膽戰,眼看就要收拾不住。她忙上前,一把攔下韓氏。

    “大嫂,別打了!”七娘勸道,“你惹不起他!”

    韓氏一愣,轉過頭審視七娘。

    不多時,她乍一聲輕蔑的笑:

    “喲!護食呢?”

    七娘心下著急,正待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她看了韓氏一眼,隻覺累得很。人說夏蟲不可語冰,果不其然!

    七娘又重重歎了口氣,三兩步上前,仰麵直視著紹玉。

    這是重逢以來的第一回,她毫不避忌地看他,沒有避忌,沒有縱使相逢應不識的冷淡。

    紹玉忽覺輕飄飄的,適才的怒氣一掃而光,整個人都要飛起來。

    隻聽七娘淡淡道:

    “咱們出去說。”

    紹玉先是一愣,轉而又大笑著點頭應聲。

    她願意同他說話了,她說了“咱們”!

    七娘到底是七娘,不論時事如何變遷,他們於彼此,都是不同旁人的存在。

    紹玉自是歡喜畢露,難以掩飾。

    事實上,他也沒想掩飾。

    由於過度興奮,紹玉說話有些結巴:

    “我……我下去等你啊……”

    七娘隻點了一下頭,遂轉身回房梳洗。

    唯留韓氏一個,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她驚呆了!

    如今的小孩子,也太荒唐了吧!偷情都可以不避人了麽?

    那個謝七娘,不是號稱世家小娘子,架子端得比誰都大麽!

    怎麽外邊的小郎君一引逗,她便爽快赴約?

    這還是當著韓氏的麵呢!若背地裏,還不知鬧出什麽不知羞恥之事!

    這樣的人,哪能留她在二弟身邊?

    韓氏雖沒讀過什麽書,卻也明白,仕途上的人,名聲是極要緊的。若謝七娘這等品性,連累了二弟,那時才沒處喊冤呢!

    韓氏心中窩火,正要教訓她一番,卻見七娘已梳洗畢了,自屋中出來。

    她換了身略新些的衣裙,發髻稍稍籠過一回,素麵朝天。

    所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當是如此了。

    “呸!”韓氏斜眼看她,“不要臉!”

    七娘也不理韓氏,麵色平靜。她兀自帶起幃帽,便舉步而出。

    韓氏被這等輕視,那肯罷休!

    她隻對著七娘的背影高喊:

    “你敢去見那登徒子,便別再踏進我陳家的門!”

    七娘似充耳不聞,這般我行我素,倒像極了她從前的性子。

    大約,唯有在紹玉麵前,她才能肆無忌憚地任性!

    但七娘想起的,卻是陳釀從前說過的一句話:

    笑罵由人笑罵,我行我素而已。

    若是釀哥哥在,定能明白她的。

    可釀哥哥,你何時回來呢?

    七娘隻低頭輕歎一聲。

    再抬起頭時,隻見紹玉正立在不遠處的樹下,對著她傻笑。

    七娘亦揚起淺笑。到底,還是與過去一個熊樣啊!

    紹玉撓了撓頭:

    “還以為,要天天來爬牆。不想頭一回,便功德圓滿了!”

    “呸!”七娘嗔道,“我自知道你死纏爛打的性子!與其每日被你煩,不如今日見了。”

    “奸計”被識破,紹玉隻嘿嘿笑了兩聲,滿臉的尷尬。

    自己的一切心思,到底還是瞞不過七娘啊!

    可唯有一樣心思,他最不想瞞的,七娘卻從不曾猜測。

    二人已不是初次重逢了。眼下一見,沒有了相顧無言的傷感,也淡了國破家亡的痛楚。

    他們隻是像從前一般,你一句我一句地胡侃。

    沒有人提起家中的起落,也沒有人提起眼下的境況。

    可回避,不代表沒有。

    紹玉終是忍不住了,遂問:

    “七娘,這些年,你究竟如何過的?”

    為何來到了揚州?又為何,住在陳家酒肆,還喚陳釀的大嫂為大嫂?為何……

    無數的疑問縈繞在紹玉的腦中,剪不斷,理還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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