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散餘霞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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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霎時愣住,不能言語。

    紹玉亦愣住了。

    他蹙眉望著王環,又看看七娘。

    一時間,心下一緊。

    那幅萬壽圖很是氣派,約摸與王環等高。裝裱精細,也見出極為難得的心思。

    但這些,遠非此幅《萬壽圖》的驚豔之處。

    卷軸展開,眾人才驚覺。

    其字跡端麗,泛著耀眼的金光。細細看去,每個“壽”字皆覆一層金箔。

    四下一片嘩然。

    王環卻氣定神閑,頗有修道之風。

    王夫人掃過一眼。

    這個壽禮,既氣派,又帶著文氣,用心之處也都擺在麵上。

    她微微含笑,看來,王環回府之心很是急切了。

    王夫人遂讓丫頭扶了王環起身,一麵又喚她坐。

    那樣的態度,不親昵,亦不疏遠。

    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王環心下沉了沉,卻無怨怪神色。

    來此之前,已知王夫人是這般態度了。

    當年她鬧出那些事,本是因著對紹玉的癡心執念。雖說是養女,到底辱沒王家門風。

    況且事關親子,王夫人又如何不防著?

    王環行過一禮,含笑入座。

    餘光正掃著七娘。

    她轉頭看來,七娘一驚,心已提到嗓子眼。

    誰知王環隻溫和一笑,朝她輕點頭。

    七娘背脊一僵,莫名感到一股寒意,直順著脊柱往腦中滲。

    她避開王環的眼神,緊緊握住杯盞。

    謝蕖蹙眉,扶上七娘的肩,七娘卻猛地一顫。

    “別怕,”她安撫著,“那些事都過去了。”

    七娘搖搖頭。

    她怕的並非從前之事。

    而是歸來的王環。

    那幅貼金箔的《萬壽圖》,與自己備的壽禮不謀而合,還更能討好些。

    若非無意,那便太可怕了!

    更要緊的是,她的《萬壽圖》如何送得出?

    七娘正發愣,一丫頭忽至她身後。

    她認得,那是紹玉的丫頭。

    “小娘子,”那丫頭也不多言,塞了個錦盒至她手中,“解燃眉之急。”

    說罷,匆匆間,她便轉身而去。

    七娘抬眼看向紹玉,又打開錦盒看一眼。

    竟是一支多寶金簪!

    “壽”字底座上,鑲嵌著珊瑚、玳瑁、祖母綠。

    這是……紹玉為她備著的壽禮!

    方才那丫頭送過錦盒,一麵行一麵吐了口氣。

    三郎君本讓她放回去,才又叫取來,真是朝令夕改,摸不透的脾氣!

    “請謝小娘子拜壽!”

    有丫頭高聲道。

    王夫人身居國夫人之尊,自然當得起這等禮數。

    一時間,眾人又朝七娘看去。

    七娘一手握著金簪的錦盒,一手握著萬壽圖卷軸,猶豫不決。

    那金簪華麗貴重,王夫人定知是紹玉的手筆。

    到時,是否更生氣?

    可那幅《萬壽圖》……

    前有珠玉,如何好再獻一個?

    七娘沉下氣息,起身至堂前。

    她懷中所抱,正是《萬壽圖》!

    七娘款款行來,於禮數氣度之上,無可指摘。

    雖衣飾不比從前,卻不曾辱沒世家之風。

    眾人目光俱隨著她。

    座中之人,有新貴,亦有舊臣家眷。

    當年謝七娘何等風光?就算不曾見過,她的名號,誰人不知?

    前日她的文章傳出,揚州城霎時沸沸揚揚。

    眾人好奇之心乍起,不時探一探頭。

    隻見她懷抱卷軸,與王環無二。

    眾人更是生奇。

    七娘目不斜視,隻讓丫頭將《萬壽圖》展開。

    她端端行禮,道:

    “謝氏七娘,恭賀夫人壽辰。”

    《萬壽圖》既出,四下一片詫異!

    夫人們麵麵相覷,又有人偷視王環。

    王環神色暗了暗,轉而又含笑相視。

    七娘接著道:

    “此圖為七娘手書,雖耗費許多時日,卻不比王小娘子貼心親近。還望夫人不棄。”

    王夫人審視她幾眼,笑道:

    “都是心意,嬸嬸都喜歡。”

    七娘複行一禮,遂回座去。

    王夫人的目光卻隨著七娘,不曾離開。

    她轉而笑了笑。

    這些孩子,皆比從前更多心思了!

    …………………………………………

    出了壽禮相撞之事,揚州城中不免許多議論。

    “聽說了麽?王夫人壽宴上……”

    話音未落,有人便接話:

    “怎麽不知?二位小娘子的壽禮相撞,有的笑話呢!”

    “怕是隻謝小娘子是個笑話!她家道中落,送出的禮自然寒酸些。”

    “話不能這麽說!謝小娘子才名盛,那字也更好!”

    “是了。寫字講究筋骨,整那金玉其外的作甚?”

    ……

    市井之上,百姓各執一詞。茶餘飯後,倒也消遣得。

    …………………………………………

    “夫人,如今外頭多有議論呢!”一丫頭正打簾子。

    王夫人拿簪頭撥了撥爐中香灰,含笑道:

    “既是議論,總會不絕。”

    丫頭很是機靈,見王夫人撥香灰,忙趕著添了幾枚香餅。

    她又道:

    “此番,謝小娘子的臉是丟大了。”

    王夫人放下簪子:

    “如今都說她的字好,哪裏丟臉了?”

    她才學掩於《萬壽圖》間,不顯不露,淡然從容。

    反觀王環,裝裱精美,卻在最要緊的字跡上,落了下乘。

    博學之人見著,也不知是誰丟臉了!

    丫頭笑笑,隻道:

    “不過,總是她學咱們家小娘子的!當年顯貴,如今也算不得什麽!”

    她這話,自是恭維討好。

    可王夫人心中明鏡似的。

    這絕不是七娘學王環。

    一來,先不論才學,作為壽禮,確是王環的《萬壽圖》更合適。

    七娘何必學來打自己的臉呢?

    二來,《萬壽圖》繁複,並非一時所成。

    王環初至揚州,七娘又何從打聽她備的壽禮?

    要麽,真是巧合。

    要麽,便是王環有意挑釁,尋七娘的難堪!

    她身為王府小娘子,要打聽七娘備的壽禮,必不費吹灰之力。

    王夫人蹙了蹙眉。

    王環不省心,謝七娘也不是省油的燈!

    她從容獻禮,不就是告訴王夫人,此事與她無關麽?

    可王夫人不知,七娘還存著另一分心思。

    若拿出紹玉給的多寶金簪,隻怕王夫人疑心上來,更不好辯白。

    而於《萬壽圖》,七娘是坦坦蕩蕩,問心無愧的。

    丟臉又何妨?

    裝幀華麗,而字跡不佳,金玉其外的體麵,不要也罷!

    謝七娘自有謝七娘的體麵。

    正如陳釀從前所言:笑罵由人笑罵,我行我素而已。

    但這些,王夫人是思及不到的。

    “夫人,”簾外忽有丫頭通傳,“二郎君著人來。”

    王夫人遂抬了抬手。

    隻見李蔻趨步進來,滿麵春風,唇邊還掛著興奮的笑。

    王夫人一愣。

    這丫頭不像不穩重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