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散餘霞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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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已入冬,前幾日還少有見雪,不想一夜北風緊,寒氣直直逼上來。
晨起之時,七娘添了件厚襖。丫頭又將銀碳添過一回。
自謝蕖有孕,下人們自知眉眼高低,連帶著七娘的日子也更好過些。
加之那回紹玉發火,殺雞儆猴,誰還敢不上心?
一小丫頭嗬著氣,正打了簾子進來,一麵笑道:
“謝小娘子,大冷的天,今日還去你姐姐那處麽?”
七娘看了眼飄飛大學:
“自然去的。”
說罷,七娘遂喚人取了鬥篷與手爐來。
正穿著,小丫頭又想起一事:
“對了,夜裏三郎君來過,留下一封信。我見小娘子睡了,沒好喚你。”
七娘一怔,正打結的手停在半空。
隻見她一把抓過鬥篷,往榻上一拋,便直撲書案而去。
書信果然在此。
釀哥哥的字跡,她再熟悉不過。
七娘一刻也不願等,早忘了丫頭們還等著,隻兀自看信。
得趣之處,還笑出了聲。
丫頭們麵麵相覷,隻好由她。
也不知是誰的書信,每每送來,小娘子便廢寢忘食的。
她們雖是不解,卻也慣了。
七娘看得入神,信上除了報平安,還解答了七娘此前問的注解。
陳釀有時興起,還就那些注解論上一論。
還有史雄夫婦,亦是心中常有提及。他們練兵之法多有不同,時常拌嘴,隻看得七娘嘖嘖發笑。
忽覺一陣寒氣。
七娘猛地一縮,抬頭看去,原是窗戶不曾關嚴實。
丫頭一驚,忙去掩上。
七娘笑了笑:
“三郎也不在,何必這般誠惶誠恐的?一個窗縫而已。”
丫頭亦尷尬笑笑:
“小娘子說笑了!”
七娘搖搖頭。
到底是王府的丫頭,怕紹玉跟怕鬼似的!
她又抬頭望向窗外。
大雪紛飛,白茫茫的一片。
這樣冷的天,也不知戰地是否有暖爐,是否有口熱茶吃。
七娘忽想起,從前在汴京之時,見過朱二表姐給戰士們做寒衣。
那時又哪裏知曉,戰爭,是轉瞬即至的!
她遂問:
“對了,你們會搗寒衣麽?”
丫頭們一愣,怎的忽然問起這個。
一丫頭方道:
“從前在家時做過,後來父兄皆死於戰場,我來府上做工,那東西也就不做了。”
七娘聞言,不免一陣唏噓。
原來,王府之中,也俱是可憐之人。
起獨傷心是七娘呢?
七娘默了半晌,忽起身行禮,道: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多謝你的父兄,保得一方平安。”
那丫頭受寵若驚,忙蹲得更低:
“小娘子這是作甚?不敢當,不敢當啊!”
一旁又有丫頭去扶七娘:
“小娘子切莫如此。若被三郎君見著,又該罵咱們了!”
七娘一時興起,倒忘了她們的為難之處。
她方起身落座,又道:
“不知,你可否教我?”
丫頭又是一驚:
“我的小娘子,你學這個作甚?”
七娘倒也不瞞她們,隻道:
“我的先生在戰場上,我很是掛念呢!”
謝七娘子的才名在揚州傳開,有個舉子先生的事自然眾所周知。
隻是不想,師徒二人這樣親近。
丫頭們正要答話,忽見王紹言身邊的丫頭來了。
七娘微怔。
姐姐若尋她,從來都是李蔻來的。
今日怎麽姐夫的丫頭來了?
那丫頭麵色焦急,一麵行禮一麵道:
“謝小娘子,快去勸勸我們娘子吧!”
“怎麽?”七娘一瞬站起來。
“我們娘子不肯看禦醫!”丫頭急得直跺腳。
七娘蹙眉。
六姐姐平日是最遵醫囑之人,如今有孕在身,豈會不看禦醫?
丫頭接著道:
“宮中的吳妃娘子染疾,平日診脈的劉禦醫被留在宮中,翰林醫官院令指了位禦醫來。誰知娘子偏是不依,說隻看劉禦醫!”
這個劉禦醫,名喚劉敏,七娘倒有些印象。
那時他還不是禦醫,四姐夫薛仁來過府診病,每每是他跟在身後,也算是四姐夫的弟子了。
而後劉敏能獨當一麵,薛仁便將他調往揚州坐鎮。
不想,如今已是登堂入室的國醫之尊了。
劉敏與謝府有這層淵源,難怪謝蕖更信任些。
眼下多事之秋,又有個王環在府上,姐姐謹慎些,似乎也沒什麽不妥。
七娘遂道:
“明日待劉禦醫來診,不就是了?”
丫頭搖搖頭:
“宮中貴人病勢來得猛,隻怕劉禦醫短短幾日回不來。”
七娘聞言,心下打鼓,忙隨丫頭去了。
方置謝蕖屋中,隻聞得鬧哄哄的,一屋子的人都在勸。
王紹言坐在床沿,一臉無奈。
李蔻立在謝蕖身旁,寸步不離。也難怪方才不是她來了。
“六姐姐。”
七娘一聲喚,王紹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忙起身讓座:
“七妹妹,你快勸勸她!如此胡鬧,怎生是好?”
七娘一愣。
自重回王府,姐夫還未這般客氣過!這會子又成七妹妹了!
七娘笑笑,也不推辭,遂直直坐下。
不待她開口,謝蕖便抱怨起來:
“不過是生個孩子,也不是沒懷過,哪裏就需成日的請脈?”
七娘拉上她的手,俯身耳語道:
“姐姐是怕,新的禦醫有蹊蹺麽?”
謝蕖聞聲一怔,順勢點了下頭。
七娘遂道:
“怕是姐姐多心了。”
謝蕖神色沉了沉,隻不言語。
七娘隻當她憂心太過,遂向王紹言道:
“姐夫,不如,今日先打發那禦醫走。左右,一日不診脈也無妨。劉禦醫明日若回來,自然是好;若不回來,姐姐可不許耍賴了!”
這是緩兵之計了。
王紹言見七娘也拗不過謝蕖,隻得應下,遂親自送禦醫去。
待人都去了,屋中唯留李蔻。
七娘方正色問:
“六姐姐在擔心什麽?”
謝蕖緊抓著被角,與李蔻麵麵相覷。
李蔻笑笑,打岔道:
“不過是擔心庸醫害人,七娘子方才不是還問過麽!”
七娘直視李蔻:
“這說不通。”
放眼王府,誰不是護著謝蕖的肚子?
尤其王夫人,對於禦醫的醫術與醫德,必定是再三甄選。
明擺著有過節的,也隻王環一人。
可她自西蜀而來,初來乍到,又如何能在禦醫身上做手腳?
禦醫不可能害人!
“六姐姐,”七娘神情嚴肅,“你是否有事瞞著我?”
謝蕖聞聲一顫,回避著七娘的目光。
七娘深吸一口氣,目光轉向謝蕖的肚子。
忽而,她猛一個激靈:
“姐姐,你肚子裏,當真有小侄兒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