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惜奴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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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別了紹玉,陳釀一手執著半舊燈籠,一手負在身後,默然前行。

    他的腳印深深,每一步,都更沉重一分。

    他嗬出一口氣,霎時凝成白煙。在燈籠微光的映襯下,顯得朦朧而迷惘。

    對於七娘,陳釀心中已有了安頓。

    她不能再回陳家酒肆了。

    就算自己同兄嫂發話,一旦分離,山高水遠,又如何顧得上她?

    亦不能留在王府。

    她姐姐已去,寄人籬下,也不是王三郎說護著,便能護住的。

    最好,是送七娘上江寧。

    趙明誠夫婦無子,李清照又看重七娘才情,必會真心相待。

    可七娘願意麽?

    如今陳釀已歸,她能受得再次分離?

    陳釀眼色一沉,總不能帶她至戰地吧!

    以七娘的性子,這樣的要求,是一定會說出口的!

    忽一陣風過,卷起一地殘雪。

    陳釀打了個寒顫,將身上的氅衣緊了緊。

    從前他以為最好的安排,卻並非七娘所要。

    這一回,不論七娘如何抉擇,他都隨她。

    七娘大了,她可以做自己的主。

    而他,隻需竭盡所能,護她周全,方能各不相負。

    如此一想,陳釀遂低頭,釋然一笑。

    嗖!

    陳釀愣住,背後似有人疾行。

    他猛回過頭,悠長的小巷漆黑一片,空空如也。

    唯地上一抹淺淡的雪痕,不易察覺。

    陳釀蹙眉,忙吹滅燈。

    再轉回身時,隻見史雄已立在巷口。

    原來不知不覺中,已行至驛館門邊。

    他亦舉著盞燈,抬手照向陳釀。

    “陳先生?”史雄試探著,又近前兩步,“果然是你!”

    陳釀又朝後看一眼,方舒了口氣。

    好險……

    “你去何處了?這樣晚!本想出門尋你,不想……”

    還未言罷,史雄忽頓住了。

    他見陳釀麵色不同往常,心下生疑,隻低聲問道:

    “陳先生,出事了?”

    陳釀搖搖頭:

    “回驛館再說。”

    史雄四下看看,方會意。

    他不再言語,隻護著陳釀回驛館去。

    方至屋中,史雄風帽鬥篷也不及脫,滿心的焦慮再抑製不住。

    他將燈籠隨意一丟,便問:

    “先生,出了何事?你別嚇我!”

    陳釀倒是自若收拾一番,又拍拍史雄的肩:

    “多虧你,有驚無險。”

    那便是有驚了!

    史雄一臉愕然,心已提到嗓子眼。

    陳釀斟了一盞熱茶予他,接著道:

    “方才,我身後有人。若非史大哥恰好出現,隻怕,我已身首異處。”

    說罷,他自吃一口熱茶。

    史雄一驚,霎時彈起。

    方才小巷一見,原是生死之間!

    陳釀這是事後不怕?竟還能安然吃茶!

    史雄一把奪過陳釀的茶盞,焦急道:

    “是什麽人?我說跟著先生吧,你又不讓!這大黑夜裏,先生雖懂射禦,到底是一介書生。若遇著高手,該如何自保?先生若出事,誰來主持運送糧草物資?……”

    史雄又開始滔滔不絕。

    他在屋中來回踱步,顯然是極壞了。

    陳釀卻笑起來:

    “史大哥,眼下沒事了。你且坐下。”

    史雄聞言一愣,才知自己太沉不住氣了些。

    他撇一下嘴,又正色問道:

    “是金人?”

    “八九不離十。”陳釀道。

    他又沉吟一陣,回憶起雪地裏的一抹痕跡。

    那像是北地的一種功夫,還好今夜大雪,否則根本留不下任何痕跡。

    人雖沒瞧見,但想要他命的,隻能是金人。

    金人已然跟到此處,是否是知曉了他們的計劃?

    亦或者,隻是巧合?

    陳釀旋即又道:

    “知州那裏,白日已說了封城之事。非本地戶籍,必往府衙開具證明,方可出城。若真是金人,想來也插翅難逃。咱們正好以抓捕細作為由,暗度糧草。”

    金人既知陳釀在此,必會有所揣度。

    捉拿細作,沒甚麽比這更有說服力了!

    況且,他從前亦助謝詵抓過金人。此番前來,合情合理。

    史雄反應了一陣,方才點頭。

    他又道:

    “說來,先生也不是不謹慎的人。怎麽由人跟到驛館,才有所察覺?”

    陳釀一怔。

    沒察覺,隻能是因著分心。

    想著七娘的安排,故而分了心。

    陳釀深吸一口氣,垂眸不語,隻兀自吃茶。

    …………………………………………

    而揚州城的另一頭,一座富麗的客棧之中,亦是人心惶惶。

    “王爺!”一黑衣男子低聲講著金文,“屬下無能。”

    一華服男子背身而坐,手指摩梭著茶盞的沿口。

    “他可察覺了?”他身著漢服,卻一口流利的金文。

    “屬下自幼踏雪無痕,應是不曾察覺。”黑衣男子道。

    華服男子抬頭看了眼窗外:

    “今夜雪大。”

    他舉步至窗前,像是賞玩雪景。

    “也罷,”他又道,“你繼續盯著。”

    黑衣男子正要告退,華服男子忽喝住:

    “等等!午後封城了?”

    黑衣男子應了聲“是”。

    “去吧!”華服男子擺擺手。

    身旁的侍從上前一步,行金禮道:

    “王爺,這封城之舉……莫不是,咱們的行蹤已被人知曉?”

    華服男子忽抬手,侍從忙閉上嘴。

    “想來,他們不定知曉我的身份,隻知有金人在此。”華服男子低聲道,“方才那人,叫什麽?”

    侍從回道:

    “翰勒阿克奇,咱們金地有名的勇士!”

    “嗯。”華服男子點點頭,“照著這個名字,替他做副牌位吧!”

    侍從一愣,隨即又恢複冷麵,應聲而出。

    漢人既知他們的行蹤,又行封城之舉。看來,隻能舍小保大了。

    否則,誰也出不得城。

    華服男子推開窗,夜雪忽飛進來。

    宋地的雪,果然與金地是不同的啊!

    他又吃一口茶,含笑自語:

    “陳釀,老朋友,且玩玩吧!”

    …………………………………………

    糧草物資若需湊齊,還需幾日光景。

    陳釀正好趁著這個空擋,一麵部署著抓捕金人一事,一麵安頓七娘。

    昨夜大雪過後,白日已然停了。

    皚皚一片,隻在屋簷、地上積下厚厚一層。

    陳釀撐一把傘,踏雪至王府門前。

    今日,他來接七娘,以一片釋然之心,要等她的答案。

    “小娘子,”丫頭趨步至七娘屋中,行禮道,“你先生來了!夫人請小娘子出閣一見。”

    七娘正為謝蕖裁紙錢,雙手猛地一僵。

    金剪跌落案上,清脆一聲,好似她此時的心跳。

    他來了。

    他果真來了。

    釀哥哥,是不會丟下她不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