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惜奴驕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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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依舊一身素縞,不施脂粉。她將衣裙整理一番,遂出得門去。

    行至王氏家祠,七娘忽頓住腳步。

    她舉目望去,裏頭供著她姐姐的靈。

    “六姐姐,”她輕聲道,似是自語,“多謝。你放心。”

    說罷,七娘深吸一口氣,越過草木小徑而去。

    王夫人端坐堂上,一臉嚴肅,帶著媳婦亡故該有的傷感。

    陳釀坐在她下手方,小幾上的茶已續過一回。

    他背脊直立,氣度平和,見出與同齡人不同的沉穩來。

    七娘緩步入內,先與王夫人見禮,又朝陳釀行過師徒之禮。

    她雙手交互緊握,屏住呼吸,極力壓製著心頭的激動。

    “坐吧。”王夫人道。

    七娘應聲而坐,正對著陳釀。

    昨日一見,她還不曾仔細看過他。

    眼下瞧來,釀哥哥越發清瘦,卻是眉眼之間,添了股英氣。

    王夫人看七娘一眼,又道:

    “從前,你寄住在你先生家,他如今回了揚州,說來看看你。”

    七娘起身回禮:

    “多謝夫人。”

    王夫人歎了口氣,轉向陳釀:

    “先生有什麽話便說吧。她姐姐才去,莫要惹這孩子傷心才是。”

    陳釀亦起身,向王夫人行過一揖:

    “這些日子,多謝夫人照顧,給夫人添麻煩了。”

    王夫人擺擺手。

    陳釀方行至七娘身邊,隻道:

    “蓼蓼,過些日子,我便要走了。”

    七娘一驚,一把抓上他的手臂,也不顧王夫人在場。

    “釀哥哥,”她滿臉驚恐,“你不是說,來接我麽?”

    王夫人看著不像,輕咳了兩聲。

    那二人自作充耳不聞。

    陳釀整了整她的鬢發,道:

    “你聽我講。”

    七娘這才勉強沉下氣息。

    陳釀又道:

    “我還要幾日才走,算來,恰過了你姐姐頭七。我今日來,便是問你,是要去江寧,還是跟著我?”

    江寧,到底是更安穩的去處。

    七娘將他手臂抓得更緊,直視著道:

    “還需我說麽?”

    不待他開口,七娘接著道:

    “你不必勸。我知你要說什麽。隻一處,若你不在,何處於我,皆是一樣的。還不如留在墓園,為姐姐守靈。”

    是從前勸太多麽?

    糊塗地勸了太多。

    陳釀方道:

    “我沒要勸。你說好,就好。”

    七娘一愣。

    本當是場口舌之戰,怎麽他,還未開戰便繳械投降了?

    陳釀揉一下她的發髻,轉向王夫人。

    他行一大揖禮,道:

    “夫人,陳釀此來,是接小娘子走的。”

    王夫人冷眼看著他們,言語卻溫和:

    “說來,我也算謝小娘子的長輩。外頭戰火紛飛,倒有些放不下心。”

    王家大張旗鼓迎回的才女,總不能不明不白地走。

    王夫人自然不願留她。

    但,她需要一個解釋。

    一個足以應付眾人,不惹王家閑話的解釋。

    陳釀自然會意。

    他俯下身,向七娘耳語:

    “你真想好了?跟著我去?”

    七娘低頭一笑。

    想了那麽些年,還不算深思熟慮麽?

    她方道:

    “一生都跟著!”

    陳釀點了一下頭,反手牽過她。

    他的手掌比往常更有力,更安穩,是七娘的良藥。

    二人行至堂中,陳釀帶著她鞠上一躬。

    “夫人,”他正色道,“實不相瞞,我二人早有婚約。”

    卻是王夫人一驚。

    要走還怕沒理由麽?竟編出婚約一說!

    她心頭暗笑,麵上卻還按部就班地發問,像個細心的長輩。

    她道:

    “婚約?”

    “是。”陳釀道,“當年在汴京,謝詵謝大人親口許下。”

    王夫人玩味地看著二人。

    當年謝府如日中天,陳釀不過一介白衣。謝詵究竟怎樣想的?這也太可笑了些!

    她一時好奇,半帶打趣道:

    “謝大人還真是慧眼識英啊!”

    “夫人,”七娘上前行一萬福,“這些日子,叨擾了。”

    王夫人親自扶她起身:

    “都是緣分。”

    隻見王夫人麵含淺笑,很是溫和慈愛。

    這樣的笑,七娘曾為之動容。

    但如今,她再不會信了。

    …………………………………………

    送走陳釀,七娘遂往王氏家祠行去。

    過了姐姐的頭七,她便要與釀哥哥離開了。在此之前,她該好好去同姐姐告個別。

    身後的小丫頭偷瞧七娘幾眼,好奇道:

    “小娘子,那便是你的舉子先生啊?”

    七娘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

    她道:

    “是我未婚夫婿。”

    丫頭一愣。

    不是先生麽?怎的轉眼就變成了夫婿?

    她似懂非懂,隻愣然跟上七娘。

    王氏家祠與謝氏不同,處於江南之地,鬥拱雕欄,更多一分柔情。

    行進家祠,不出所料,王紹言果然在此。

    聞著腳步聲,他略微抬了抬頭,冷笑一聲:

    “你來作甚?”

    七娘微蹙一下眉頭:

    “她是我姐姐,我沒什麽來不得的。”

    “聽說你要走。”他道。

    “是,”七娘點頭,“過了姐姐頭七,就走。”

    王紹言乍一聲嗤笑:

    “逼死你姐姐,就想一走了之了?”

    他麵色寒似霜雪,在家祠昏暗的燭火下,顯得更加可怕。

    七娘深吸一口氣,望著謝蕖的靈位,兀自口頭。

    “你起來。”王紹言冷語道。

    七娘不理他,又上了一柱香。

    “你起來!”他忽而厲色。

    七娘心下一顫,秉著氣息起身,卻不慌不忙。

    她垂目看向王紹言,隻道:

    “姐夫,逼死姐姐的不是我。”

    她頓了頓:

    “是你,是王府。”

    七娘說罷,轉身而去。

    她的語氣輕飄飄的,卻似一根根綿裏藏的針,直戳向王紹言心口。

    他痛徹心扉,卻看不見傷口。

    既不見傷口,自然無法療傷。

    王紹言憋著一腔酸楚,手腕一抬,將紙錢盡丟入銅盆。

    煙火熊熊燃燒,時而爆一下火星子,自是一寸傷心一寸灰。

    七娘行出王氏家祠,沒走幾步,天空又開始飄雪。

    小丫頭追在七娘身後,舉起鬥篷,急道:

    “出來得匆忙,竟忘了帶傘。小娘子,咱們快些回去吧!”

    七娘望著飛雪,輕歎了一聲。

    還有個人,她亦該好好去告別!

    正發愣間,忽覺雪停了。

    七娘抬眼,不知何時,頭頂多了一把桐油傘。

    “三郎。”她輕喚。

    “聽說,你要走了。”紹玉一手撐傘,一手負在身後。

    七娘望著他,終是點了一下頭。

    “也好。”他低聲道,“是非之地,還是不要留了。”

    七娘緩緩呼吸,默然不語。

    “七娘,”紹玉忽近前一步,“當年近水樓台,我若先得了月,今日,你是不是就不走了?”